且听风月 第33章 玖

人都说城西边的怀远大将军家有福气，二子一女，皆为人中龙凤，男儿一表人才，姑娘落落大方生的秀气，尤其是小女儿李唯乐，不仅书读的好，就连家传的红缨枪也是三个孩子里面最好的一个。

可惜这小女儿就有个遭人诟病的坏毛病，总与男子走的太亲近，说话太放的开，没有女儿家的娇柔，说话做事过于痛痛快快的，与身边的公子哥儿都成了好伙伴，还整日与这些人一起去街上到处乱逛，让人看着丢了家里的脸面，未出阁的大户人家的女儿还这样到处露脸，成何体统。

好在怀远大将军有功，又不是开原的原住民，后来安定后才落户开原，原落址在更北方的城镇，都可用将军家的习俗和偏远地方的豪放来开脱，才使得名声好听了些。

开原的女子，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家，未出阁时都会呆在自家的高墙深院里面读书写字，往大了以后就要专攻女红刺绣，偶尔收到王公贵族送往府上的请柬，到谁的家里或者场子里聚一聚，公子哥们在一起喝酒畅谈理想抱负，女眷们又是在特定的地方打打人情，或者去马球场上凑一凑别的热闹。

反正男女不能同席，不可同席，李唯乐就是打破这规矩的粗鄙之人，大大方方的和她那伙理想好友们在一起喝酒打捶丸，谈话的声音离得老远都能听见，一群官家大小姐掩着面皱着眉骂这怀远大将军的小女儿没教养。

李唯乐自是不在意这些小家子气的人说什么想什么的，她依旧是想做什么做什么，可就在一群簇拥着说她坏话的大小姐中走出来一个人，与那些庸脂俗粉格外不一样，走到李唯乐跟前，笑盈盈的，李唯乐一下子就看她看的呆了，这位全场衣裳颜色最素雅不起眼，衣裳上毫无花枝纹路的蜜合色褙子，梳着同心髻，不打胭脂水粉，依旧是光彩照人。

“你是怀远大将军家的小女儿李唯乐吧？我叫杜茗，我爹是魏勇侯杜正德，与你爹爹是好友，我爹说明日我上灵宝堂念书要与你一起，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与你认识认识。”

声音也如黄鹂鸟一样婉转好听，可李唯乐不明白，她名声那么臭，那些名家大小姐躲她都来不及，为什么堂堂候府的千金小姐会主动跟自己说话？

虽然心里疑问很多，但对初次见面的人问这么多问题难免有些失礼，她起身来到杜茗跟前，正好手里端着一杯酒，不知怎的看见隔壁楼朝着这边看热闹的大小姐们后她将手里的酒杯朝着这人伸过去说：“我李唯乐交朋友一点不难，就看对方愿不愿意跟我喝酒了，见底的那种，抿一口的不算。”

李唯乐本以为她这样算是在刁难对方了，她本来就有粗人的名声在不用怕，但这些住在京城里的大小姐可不一样，一举一动都会直接牵连到自个以及整个家族的未来。对方要是想假借着跟自己认识来与这些世子们认识，那就只怪她倒霉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杜茗这姑娘外边看着文弱，但喝起酒来当真一点都不含糊，当着所有男男女女的面将劝酒杯的酒水喝的一干二净，甚至将杯子倒过来给对方看：“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吧？我以后叫你唯乐，可以吗？”

这……就算是她也难免不好意思，头一次被姑娘家叫名姓后面的那两个字，她浑身都不自在，但还是愿赌服输般的点了点头：“我李唯乐向来说到做到，当然可以。”

周围女眷们开始看着杜茗指指点点，相互间窃窃私语，从李唯乐那里矛头全转向了杜茗。

回到家以后才知道真有那么一回事，她要和杜茗一起上学堂，杜茗没有其他的朋友，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是她性格差，也不是对方瞧不上她，单单是杜茗自己悄无声息的和所有人划清了界线。

可这样的杜茗偏偏和李唯乐走的很近，喜欢主动去寻李唯乐，喜欢看李唯乐舞刀弄枪一身臭汗，喜欢和她一起夜里偷偷跑去瓦子看杂技，总是形影不离。

李唯乐自己都没想过她会和一个京城的姑娘相处的那么愉快，这样的日子直到杜茗的家里给她谈婚论嫁那天，杜茗来到将军府，坐在他们家后院里看李唯乐练红缨枪，这时候的李唯乐已经出落的更加英气，个子也比以前不知道高了多少，杜茗看着她说了一句：“唯乐，我要嫁人了。”

李唯乐拿红缨枪的手差点就拿不住砸到自己的脚，她知道大官家里的女儿婚姻大事从来都不是自己说了算，她再练不下去，丢开红缨枪，脸上有些烦躁的坐在杜茗身边的石阶上：“嗯，我知道了。”

“可我不想嫁给那个人，我只见过那个人三次，他家里有五个小妾。”

李唯乐依旧没反应，只是极力装作不感兴趣的模样与口气想要快点结束这段话题：“总会有不娶妾室的人家。”

杜茗突然生起起来：“你是希望我去嫁人的吗？”

李唯乐没说话。

杜茗更加气愤，同时又有些紧张和期待：“我要是嫁了人，就不能来寻你了，你不希望我来寻你，不喜欢我跟着你吗？”

李唯乐只说：“就算你嫁了人也还是我李唯乐最好的朋友，若你以后的夫家待你不好，我会给你做主出头。”

杜茗打了她一耳光，一句话没说，走的时候眼睛里含着眼泪。

李唯乐被打的闷声不吭，好些日子关在家里，变得沉默又安宁，连两个哥哥都好奇妹妹的反常，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后杜茗出嫁，有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带着一伙人将杜茗从高堂上掳走，跑到郊外的林子里后杜茗笑的很大声：“这才像我认识的李唯乐！”

“我要还想不明白，那一巴掌可真的就白挨了。”李唯乐回道，将她领近一间破庙里，“今日我将你抢走，你爹怕是不好交代，我爹那边也是，他迟早也会发现是我。”

杜茗不嫌弃的坐在地上歇脚：“要是我只是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该多好，那样我就能自由出入开原，去我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不用被困在这牢笼里头。”

“你想去哪儿？”说不定她可以带着她去。

杜茗说：“我没有固定想去的地方，我想去世间所有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想做个流浪的诗人，去感受世间的一切。可惜，狄人南下，最近世道不太平，我一个弱女子行走江湖怕是活不过三天，我注定只能留在这里。”

李唯乐想了许久，说：“我决定去投军了，官家特许女子也能入伍，你能……等我几年，等我赶跑所有狄人后，我再回来，带你去想去的任何地方。”

“真的？”

“真的。”

“多少年？”

李唯乐不说话。

杜茗会意的不再追问下去，起身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坏了别人的好事是要终身赔偿的，唯乐，我等着你履行刚才的承诺，十年二十年我都等得。”

“为什么是我呢？”李唯乐不知道说什么好，像杜茗这样的好姑娘，值得更好的，她却总是一步步的将自己美好的将来打碎，对着南墙死命撞头。

“因为只有你能给我我想要的，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我一直等着的那个人，你看，你不是来救我了吗？虽然只是短暂的。”

她话刚说完，兆扬就过来，语气急切：“小姐，将军都知道了，现在大发雷霆到处派兵抓你回去！”

李唯乐站在原地不动，手里的拳头紧了又松。

杜茗看在眼里，对她说道：“安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会等你，说到做到。”

与李唯乐这么多年的朋友，她知道李唯乐心里一腔热血，想要报效国家，成为像常胜将军那样的英雄，保护建原的子民，她刻苦练习红缨枪为的就是这一天，她又怎舍得成为对方的累赘？

自那日破庙一别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杜茗真的没有再嫁人，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一直都没有人上门提亲，魏勇侯竟也不着急。

但李唯乐一辈子都不会想到那是和杜茗最后一次见面，中原战役结束后，她的两个哥哥入了何贼麾下，害死了父亲，何立峰在朝廷呼风唤雨排斥对自己不利的官员，魏勇侯被诬陷与怀远大将军密谋造反被满门抄斩，执行人正是大义灭亲以逃一死的李唯安跟李唯平。

杜茗死了，死在自己哥哥的剑下，她恨哥哥们无情，可是哥哥们却说这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切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官家念她护国有功免除她死刑，从此剥去官职贬为庶人，终身不得踏入开原一步。

许过的诺，全都是空口大话，哥哥们丢掉了跟着爹征战多年的红缨枪，被李唯乐捡了去，除此之外孑然一身，来到乱葬岗埋着的李家大坟坑，万念俱灰，想要了却残生时兆扬带着一伙弟兄来到她身后跪下来：“小姐，兆扬打小就是伺候您的，您这一走，小的也没有留在将军府的必要了，只求小姐能收留我们。”

李唯乐摇头：“你们走吧，我做不了你们的主子，我连我爹娘和杜茗都保护不了，我没脸再活在这世上。”

“小姐别这样……将军和老夫人定是不愿看到小姐这样的，杜姑娘也是。”

“我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杜茗不会原谅我。我让她顶着开原百姓的嘲笑等了我五年，还让她一家都死在了我哥哥的手下，我就算是死也不奢望能得到她的原谅。”

“杜姑娘没有怪您……少爷去魏勇侯府前我们就已经去找杜姑娘了，但是杜姑娘不愿意跟我们走，只留下这块手帕，说您要是回来没见着她，就将这手帕给您，还说，这样你们二人，便没有谁欠着谁了。”兆扬将那块帕子递给她。

李唯乐难以掩饰心中的悲伤，一字一句的念着上面的诗：

“我愿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泪水模糊了双眼，李唯乐终于哭出声来，紧紧攥着那帕子，哭的委屈又哀怨：“五年抗战，死了多少人？好不容易在狄人手里抢回来我们的国家，结果只是又落入到另一个虎口中罢了，且还是我们拼上性命保护的那位皇帝亲手递给那老贼的……我这五年究竟算什么？我辜负她的这五年究竟换来了什么？兆扬，我……我对不起我爹，对不起我娘，对不起杜茗，对不起天下百姓……”

以后你就是天上的月亮，我就是距离你最近的星星，每天晚上我们都形影不离，有月亮在星星才会闪烁，有星星在月亮也不孤单，我们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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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