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学典礼后,班主任黄老师把何弦叫到了办公室。整个校园弥漫着长假到来的愉悦感,办公室亦是如此。现在他能看懂了,都是牛马,老师其实也想放假。
“你这次成绩怎么反过来了?理科比文科好?”
“就是,记不住事,背不下书。”这倒是真的,理科做点霄霄给压的题,其实差不多,毕竟他初中基础还不错,唤醒一下记忆还是能做出的。但需要背诵的,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只能先做有把握的事。
“叫你过来不是讨论你成绩的,是想问问,你家里,你爸还打你吗?这个成绩单回去没问题吧?”以前他看老师,是有阶级的眼光的,觉得老师们严肃又不通情达理,只会用成绩给每个人排序。后来出来社会,才知道教师不过就是个职业,他们也是人。而在完成了本质任务后,还能关心自己的家庭生活,就是更非常称职的园丁了。所以,后来他也会常常怀念在校的日子。
“没有,不打了。如果再打,我就跑去您家里躲。”
黄老师被他逗乐了,看来是真没事。
“行,有事你就来。暑假期间,慢慢复习一下,也别太辛苦,先把身体恢复好。”
“谢谢老师!”
返回教室时,里面只剩下几个还在聊着暑假要去哪里玩的学生,其中包括张聪,他和几个男同学兴奋地讨论着等下一起去南巷新开的网吧。
他想起那个时候,自己虽然没钱去得起一小时七块钱的初代网吧,但是余霄霄有时会邀请去他家玩他的私人电脑,那里没有网吧的云雾缭绕,也没有男青年们的高声呼叫和泡面难闻的气味,有的只是霄霄妈妈准备的水果、舒适的空调温度。现在想想,那时也是间接被富养了。
而现在的他,经历过智能机时代,对于网吧、网络早就失去的兴趣。
“哟,聪哥,去网吧,不带我吗?我多寂寞啊,要一个暑假见不着你了。”虽然他不会去,但是也不会放过张聪。
“滚滚滚,变态!”这段时间他被何弦骚扰到已经快免疫了,拿他没有办法,还惹得自己一身骚。
打不过,就加入,以身入局,方有能占据上风的机会。
而此时的同学们,也不再拿他和李辰夕开玩笑了,谁都不想惹上何弦这样不要脸面的。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孩子,能有多大能耐?
终于考完试,他也有时间来慢慢捋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了。
只是,很多事是经不起细想的。
他始终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现在的一切都那么顺利?
“李辰夕对他的态度判若两人?虽然他还是他。和父母的沟通,也意料之外的顺利。就连考试成绩和之前相比大幅下降,老师也不骂人了!”这几点是他过去无法释怀的,而现在他不过是改变了应对的方式和态度,就得到了不一样的局面,这是不是太简单了?还是说,人类其实本来就是简单的生物,欺软怕硬罢了。或者,你越在意什么,什么就越来折磨你!
蝴蝶效应?
道法自然?
庄周梦蝶?
“如果人生真的只是种体验,那可就太有意思了!”他暂时毫无头绪,人生的真谛可没那么容易看破,但是否看破,也许没那么重要。他只是担心万一暴露了什么,就会因此结束了这段体验。他可不想结束,现在一切正朝好的方向发展着。
“管他呢,去找李辰夕!”他翻看自己的通讯录,工工整整地记录着辰夕外婆家的电话号码。
“喂。”
“夕夕,你在忙吗?不忙我就过去咯!”
“不忙,过来吧!”听筒里传来李辰夕的少年音,何弦听得陶醉。上一次通话,还是没有变声的小学时期。
他假装带上几本暑假作业,冲出家门,在门卫室问张叔借了他的二八大杠就上路了。
夏日午后炎热风吹佛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吹红了他的脸颊……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么满怀幸福感是何时了。
这辆破旧的自行车叮当作响,在院子里乘凉的李辰夕远远就听到了。
“腿都蹬不到地,你也敢骑!”
“看不起谁呢?就你腿长!”
李辰夕帮他把车推进院子,靠着墙放好。
院子里有一棵十多年的荔枝树,是当年辰夕妈妈出嫁时,外婆种下的,因为女儿爱吃荔枝,外婆希望她能多回家看看。此时鲜红的荔枝已经挂满枝头。
“口水擦擦。”李辰夕看他口水都快留出来了,指着树荫下的藤椅和石几说:“给你摘好了,还有西瓜,还冰着,赶快吃。”
何弦楞住了,感觉婚后生活也不过如此吧!他盯着李辰夕,认真地说;“你该不会被什么附身了吧?”
“什么意思?”
“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
“你之前对我就不好,你根本不理我!”本来他只是想调侃一下李辰夕,结果,说认真了。这份二十多年的委屈他明明深埋了,现在轻轻一提起,他就猝不及防哽咽起来。
李辰夕更是摸不着头脑,不知从何安慰,只是皱着眉看着他,生怕自己又说错什么。
“算了,先吃。”何弦从家骑车到这里,已是满头大汗,泛黄的白色T恤湿透,小脸热得通红,加上刚刚快要哭出来,这一幕在李辰夕看来,真是我见犹怜。
“热就进屋吃吧,我开空调。”
“别别别,就在这,呆一会就凉快了。”何弦不愿进屋,他很喜欢这个小院子,地面的石板已被磨得光滑,栽种的花草生机勃勃,偶有小麻雀落到院子里找吃的,角落的鱼池,水面上的睡莲也开得正盛,锦鲤懒洋洋地躲在荷叶下,小乌龟在石头上歇息……他觉得,大隐隐于市,大概就是隐在这里了。
只可惜,后来他再也没有机会踏进过这里。
“那你吃吧,我给你扇扇。”一身干净利落朝气蓬勃的翩翩少年,拿着外婆的大蒲扇,这画面多少有点滑稽了。
“都说你被上身了你还不信。”
“吃你的!”
享受这一刻的幸福,像是生命在弥补他过去的不幸。过于梦幻和不真实。但是既然他能体验到风、体验到水果的清甜、体验到被喜欢的人照顾的感觉,那么梦里梦外,又有何分别?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大概就是这样。
“太舒服了!”吃撑了的何弦把藤椅放倒45°,伸了个懒腰就躺着,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地洒落在他身上,好不惬意。
看着他这副慵懒的样子,李辰夕无奈地问;“作业带来装个样子的吧?”
“是你先用美食袭击我的。”
“几时学得如此无赖?”嘴上埋怨,却起身去给他湿了湿毛巾,院子里还保留有一口井,夏天的时候,井水冰冰凉凉的,“擦擦脸和手,黏黏糊糊的也不嫌脏。”
“是是是!”嘴上答应,身都不起,伸过手就拿起毛巾擦起来,他不记得过去的自己是否也是这样没个正形,但是现在他就想怎么舒服怎么做,天都给了他重生的机会,他今后也要给自己更多幸福的机会。
李辰夕拿过他擦拭完的毛巾洗了洗,挂了起来,没再说话。他看到何弦闭着眼睛,像是要睡了。他收拾好瓜果皮,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时不时给他扇扇风。
树梢上的知了叫个不停,院墙外有放假的小孩追逐打闹声,水池还有假山上的流水声,李辰夕打开收音机,调到下午三点的音乐频道,小声地播放,不惊扰何弦的梦。
何弦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虽然之前,李辰夕是他的劫,直到他死去,都未能解开的心结。但是现在,这个冤家居然在给自己扇风,这种踏实感就像他家四年级前,一切都充满希望般,他只需要做个乖小孩,欣然享受就好。
醒来时,阳光已经没那么强烈了。他扭过头,看到李辰夕在池边喂鱼,那个背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因为后来,他只敢看他背影。现在再看,百感交集。
“夕夕。”这次,并且以后,他不想只看背影了。
“醒了?”李辰夕转过身,阳光照得他更耀眼了。
何弦站起身,揉了揉脖子,然后走向池边,从夕夕手里捏了点鱼料投喂下去,几条红锦鲤游了过来,慢悠悠地吃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鱼,从不挨饿,不争不抢。“你家的鱼都长得这么标致。”
“你这是什么形容。”
“就是说,你家样样都好看。”他说得洋洋得意。
李辰夕坐在水池边,伸手进水里,搅乱了池水,看那些锦鲤被吓后迅速游走,长长的尾巴,鱼鳞被阳光照射后反射出更闪亮的光,“嗯,是挺好看的。”然后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然后在衣服上擦了擦,看着何弦说:
“你也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