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折枝 第21章 投诚

覃姑姑听她这样一说，竟是豁然一笑，点了点头自顾自道：“好，好啊。你能有如此看法，日后便不担心你行差踏错了。有心机是好的，可莫用错了地方才是正道。”

假山后的矮松迎风，发出泠泠响声。

折枝伸出手，举于头顶，接着重重跪下，朝着覃姑姑重重行了叩首之礼。

覃姑姑亦是讶然，连忙拉起折枝，却发现如何都拉不动，只能看她叩完三个头，也未曾见她起身。

“奴婢此拜，既拜姑姑，又拜夫人。谅奴隐瞒，并非是将人当做傻子，而是借机投诚。”

“奴婢人微言轻，贸然说道恐无人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有亲眼见到了，才知道话中究竟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

“即是投诚，只有这些可不够……”覃姑姑又抬手引她起身，只见折枝拍了拍身上的土，径直迎上她审视打量的目光，“你是小姐房里的丫鬟，可还有别的能为夫人分忧？”

“宋姨娘方才回府，根基不稳，又是头一回成婚，不知规矩。可夫人却对宋氏知之甚少，应在宋姨娘回过神之前，将这些都打探清楚了。”

她话音未落，覃姑姑便已经轻轻颔首：“你的确想得周到，我正先你一步吩咐人去办的妥帖了，只是不知你究竟是何时想到的这些……想来，也是预料到了罢。”

覃姑姑眼里已带上了欣赏之色，又听见折枝说：“宋姨娘家中父母俱亡，只有一位幼弟，已经做了官。上回奴婢见到的那位便是宋姨娘的胞弟，与老爷私交甚密。”

覃姑姑闻言，又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略微晃了晃脑袋，似乎正在思索，正预备拍拍折枝的肩膀喊她回去。

折枝却是又笑了，“夫人最近一直为小姐的婚事忧心，奴婢心里有一计策……”

她附在覃姑姑耳边，说着什么声音很小。

说罢便按着吩咐去了前厅观宋姨娘给李氏敬茶去了。

屏风后焚香阵阵，被风吹起，室内一片冷香。

秦佩坐在李氏身侧，闻着这香气，顿时觉得近日心中的烦闷已是减轻了不少。

“夫人，今日这香倒是奇特，可是何处寻来的千古名方？令人心旷神怡，实是不错。”

李氏莞尔一笑，朝着身边的夏荷点头致意，示意宋姨娘可进来行礼了。

“哪里来的名方，左右是月儿闲时玩闹配出来的罢了，里边掺和了甘松薄荷，最是清心提神。”

宋姨娘方才娉娉袅袅地来了，身边搀扶着的并非是昔日得她喜爱的听松，而是寂月。

她来了厅中，先是朝着秦佩、李氏一拜，接着才起了身，从候着的婢女手中拿过杯盏，倒了杯滚烫的茶水，先递了李氏。

李氏看她一眼，伸手接下了。

听见宋姨娘福了福身，柔声道：“请主母用茶。”

李氏点头，摆了摆手让她给秦佩倒茶。

茶汤已满，宋姨娘端至秦佩身前。

秦佩伸手去接，却发现那茶水甚是滚烫，根本不能触及。

他指尖只是一触，便立刻缩了回去，宋姨娘一时没有端稳，茶杯立刻砸在地上，碎成了渣。

宋姨娘脸色一白，蹲下身去捡碎瓷片，白皙的指尖很快便被瓷片刺破了，露出殷红的血。

“妾……妾身莽撞，竟是连此等琐事都做不好。”

秦佩只觉得方才被冷香熏淡的一团火气又重新聚拢在心头，可方才触过那烫极的茶，也是怜惜起来宋姨娘，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手中吹了两下。

他心疼道：“不怪你，那茶汤这样烫，便是我也端不住的。碎瓷既有下人打扫，何必亲自上手……棠儿，可疼吗？”

李氏咳了两声，又看向那边端着茶壶和茶盏的婢女，一脸严厉：“怎么给姨娘盛这样烫的茶汤？”

宋姨娘连忙挥手，忙着替那婢女开解：“不是的，是妾身愚笨拿不稳。茶汤烫些便烫些，本是不妨事的，妾……”

秦佩见宋姨娘如此，也是着了急，当即就让那婢女跪下，“茶汤杯盏是你负责备下的？”

那婢子看着眼生，是宋姨娘进了府才被挑着去了疏影阁的，脸圆目长，皮肤有些发黄。

她慌慌张张跪下，头低着不敢抬起，忙道：“是……是奴婢，可厨房的……”

“闭嘴！”

宋姨娘忙起身，挣脱了秦佩的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别再说了！”

那婢女却是抖着说话，脸上虽仍是害怕，“姨娘不让奴婢说，奴婢偏要说！那些厨房里的人，见姨娘就这样迎回了府里，都怠慢着她！昨夜姨娘独守空房，竟是连晚膳都没有用过，生生饿了一夜！今日……今日去领开水茶汤，也被他们刁难，说我们姨娘是不要脸的外室！”

原是如此。

覃姑姑今日带她去厨房，不单单是为了敲打她一番，更是为了去厨房上上眼药。

折枝默默想到如此，又继续看着堂上演着一出好戏。

秦明月坐在下边，饶有趣味地捧着脸看戏，时不时地拿了颗葡萄，送到嘴里吃得高兴。

“放肆！”

“棠儿虽曾经做过外室，但如今已经进门，便不再是外室，是家中姨娘！”

秦佩按了按眉心，又看向李氏，有些恼怒：“你平日里是如何管教下人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知道了？”

李氏不动声色从矮桌上拿起方才从宋姨娘手中端来的茶汤，一饮而尽。

秦佩这才想起方才她也端了茶杯，也被烫了，却没有像他一样失手，脸色也变得和缓了一些。

“夫人方才也接了茶，可没事吧？”

李氏摇了摇头，只是应下：“是我管教下人无方，怠慢了妹妹……”她招了招手，低头朝着夏荷嘱咐了什么。

很快夏荷和秋菊便一人带着一队丫鬟来了厅中，人人手中皆端着一个檀木盘子，里边装着些契纸首饰银两。

“上回匆匆一见，备下的不甚丰厚。现下想着，既你已经入了家门，请我吃了这口茶，便是我家的人。老爷不曾过问这些庶务，都是我一手操持，便做主分些铺子田地给你，打理些事情，在后宅当中才不算太难熬。”

宋姨娘虽然心中惊诧不已，可面上却是为难得很，“妾……妾怎可担此大任……”

秦佩笑着便让宋姨娘收了。

收下这些，宋姨娘便不哭了，只是跪在地上谢恩，“妾身叩谢主母，主君。妾既有了傍身的，上下打点着，便不担心别人轻慢了去了。”

从前秦佩怜爱她，可都是从来只给她些东西，像是养着一个无足轻重的玩意儿，从不给她钱财。

子舒要些什么，也都是直接给了他去。

可她一开始傍上他，为的就是能供子舒做官，能富贵平安，谁能给她富贵，她便跟着谁。故而那日李氏找上门来，她便想过想要回了尚书府里争夺家产。

李氏笑着，笑意不达眼底，察觉到宋姨娘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双手紧了紧，又喝下口茶。

今日之事，她虽知道是宋氏一手谋划，可若非没有她的刻意纵容，又怎么会让她真在秦佩面前摆了她一道？

既都喝了茶，李氏便叫着诸位都散了去。

宋姨娘和秦佩冰释前嫌，便同他一同去了书房。红袖添香在侧，引得秦佩是大笑不止。

闹剧散场，秦明月领着两个小丫鬟往回走，继续想着该如何研制些香方，路过书房时听见里边的说笑声，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

“呸！狐媚子！”

翠云连忙上前，一脸关切望着秦明月的脚。

“哎哟小姐，您可当心把脚踢伤了。”

折枝同样上前，看着那书房前的海棠树，轻啊了一声：“这白海棠花都落了，没什么好看的了。”

翠云剜她一眼：“小姐可不是来这里看花的！你先发什么话！”

秦明月朝着她的眼睛看去，果然看见花已经谢了，而宋姨娘正在书房前边的水缸里替秦佩洗笔，正是一副岁月静好模样。

她忽然想起方才前厅当中，父亲握住那宋姨娘的手，唤的是什么来着？

唤的她棠儿……哪个棠儿？

*

丰乐楼，雅间。

众公子围在栏杆面前看戏。

曾钧见着宋子舒竟真的骑着马跑了，便回了头看平日里事事都要带着他的风流少爷方靖远。

“方兄，你真让那姓宋的就这样走了？”

方靖远点点头，摇着扇子，反而转过头，看着那在一旁独自喝茶的少年。

那少年穿了件玉白色镂金云纹长袍，长发仍是一半束起，另一半放下，掩住一些面目。

察觉到他的目光，崔彦林抬起茶杯，做了个请的姿势。

方靖远走近了，自顾自地坐下，正对着崔彦林，拿起筷子，夹走了桌上的一只螃蟹。

“你怎么回事啊？大家都去看热闹去了，偏你一个人在这里把好菜都吃尽了，怎么，你家光鲜在外，其实常常让你吃不饱饭？远之，难怪你这样清瘦，竟是如此啊！”

崔彦林默默给方靖远夹了块白肉：“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