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怒骂道:“你还要不要脸?这事本就是你贪心犯下的错,今日归还这一切也是应当。”
陈天福能做出堂弟一死就霸占他家地产并将弟媳侄子赶出本家的事就说明他的品性,这两年多的凄苦生活也没让他反省分毫,反而因里正逼他来道歉而怨恨在心:“什么错?您这话就是说老里正办事不公道,委屈了天正的遗孀。”
“你...”子不言父过,况且老里正已经仙逝,身为儿子的里正还真不能当着父老乡亲的面翻亲爹的账。
要说何玉莲心里对老里正没有半点怨言那是假的,若不是老里正助纣为虐,她和陈望也不会过得如此穷困,可老里正早就成了一捧黄土,她再去纠结此事也无意义,见里正被陈天福一句话堵得面红耳赤却不能畅快而言,心下有些纳闷,这位里正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倒比老里正秉直。
“陈天福,我再给你一刻钟考虑,看你要不要水去救你一家老小。”
门外的人群里自是有陈天福的儿孙。
说来也是好笑,这等自私自利之人,竟也会为了儿孙去低头。
云小幺见他们僵持不下,脑中灵光一闪,他颠颠去搬来一张马扎请里正坐下,又去厨房打了一碗水,在众目睽睽之下交给里正:“您解解渴。”
“欸,谢谢小幺。”
云小幺故意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对里正说:“您对乡亲父老的赤诚之心,就算老里正仙去他也地下有知,这水是刚打回来的,甜得很,您尝尝。”
里正听他一席话,心下慰藉,端碗到嘴边饮了一口,笑了笑:“是很甜。”
“您慢慢喝,家里还有。”
他这边一副尊老爱幼的和谐画面,人群中的云来福父子憋不住了。
云来福先开口喊道:“我说陈天福,你当年干的那些缺德事谁不知道啊,这时候装什么委屈呢。”
云富贵跟着他喊:“就是,说不定清溪村不下雨就是因为老天爷看不过去你的所作所为,你还是赶紧认个错,还了这笔债。”
陈天福的儿子陈声听他们凭空污蔑父亲,站出来怒骂道:“胡说什么呢?要我看也是你们父子积怨太深,当谁不知道你俩心眼黑,看看云小幺如今不成人的样子。”
云小幺:“...”吵就吵,作何还要带上他?
都是千年老狐狸,谁也别跟谁扯不是人,要说陈声就是在岁数上吃了亏,云来福是什么人?他在别人的眼光里沐浴了几十年,早就练就一身油盐不进的皮:“我是云小幺他爹,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哪怕是县令来了也无可指摘,你爹可比我狠得多了,当年寒冬腊月里把何玉莲母子赶出家门,他们一家三口差点地下团聚。”
云富贵在一旁助声:“指责我们有什么用?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赶紧劝劝你爹,早点道歉,平了这天灾。”
众人一听,心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云小幺遭遇这一切,只因他爹不是个人。
可何玉莲母子本可以不用受这些苦,是因为陈天福贪心不足,作恶多端。
“陈天福,赶紧道歉。”
此话一出,留下来的男女老少都开始助声,跟着喊:“快道歉~”
“陈天福道歉。”
“你们...”陈声的声音被淹没在呐喊中。
里正也没料想到事情的走向会演变成这样,捧着碗呆住了。
云小幺的双眼飞快划过一抹笑意,他站到何玉莲身后,无声给她撑腰。
何玉莲这时才懂他做这些事的原因,嘴角带笑,小声对他道:“真有你的。”
云小幺偷偷说:“我跟陈望大哥学的。”
学得正是前两日陈望在云家院子里,让他搬了桌椅,故意在云来福面前喝水吃馒头的招数,这一使果然奏效。
有云来福父子在,只要云小幺给一点引子,他们一定会将这件事闹大。
这俩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何况水源关系到在场的每一个人。
有他们先狗咬狗,其他人自会跟着闹。
十多年前,这些人就是看客。
今日,就该让这些看客行动起来,还十多年前的无动于衷。
云小幺在何玉莲背后看着陈天福。
陈天福面上看不出破绽,可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旱灾之前,靠着抢夺来的财产,陈天福一家过得舒服滋润,若是他们及时止损搬离清溪村,也还能有余钱安排,偏偏这家人舍不得那几十亩的地以及那片老房子。
去了别地那就是重新开始,留在清溪村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只要下雨,他们就能重新过上以前的生活。
正如何玉莲所说,他能等,可家里的小孙子等不起。
陈天福重重一闭眼,又睁开,怒视着何玉莲:“我道歉。”
何玉莲面上装得轻松,可真当陈天福说出这句话,她才暗暗松口气,攥紧了双手:“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陈天正的坟地去。
陈天正葬在村里的墓地,那一片葬着清溪村的祖祖辈辈。
清明才过不久,因着久旱,也无杂草,此时也未春风吹又生,因此墓地只有一片凄凉坟茔。
陈天正的坟地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顶用小石头压了几张黄纸,那黄纸的边角正随风飘荡着。
何玉莲蹲下身,将石碑上面覆盖的一层灰尘用袖子擦掉,动作轻柔,仿佛在擦拭丈夫温柔的脸:“天正,陈天福来向你认错了。”她站起身,收了在亡夫面前的柔弱模样,冷声对陈天福道,“跪下。”
陈天福站立不语,他看着何玉莲,似乎在思量。
而众人也沉默不言,在一旁看着他,那一双双目光,仿佛是陈天正正透着这一双双眼注视着他。
陈天福双唇紧抿,两颊凹陷,明显看出他绷紧了后牙槽,仿佛是承受不住陈天正的注视,他才一掀下摆,扑通一声跪在陈天正坟前,大喊一声:“天正,是大哥错了,大哥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弟媳和小望。”
他那一直凌驾于何玉莲母子的高高在上终于在此刻的磕头认错中碎了个干净。
何玉莲的心情就像此刻的天空,明净而万里无云。
那压在心口十数年的委屈,终于在此时得到宣泄,她指着陈天福,哽咽道:“陈天福,你不是个人啊!”她再支撑不住,泪如雨下。
一旁的方翠珍上前抱着她,轻轻摩挲着她的双臂安抚着,同样眼眶湿润。
陈天福站起来,脸色铁青:“水。”
何玉莲冷冷一笑,她擦了眼泪,通红着双眼对里正道:“请跟我来。”
里正默不作声跟上她。
云小幺落在最后头,眼见着这条路越走越熟悉,最后还是拐回到陈望家后边那片枯竹林的位置,他内心的诧异也越发浓厚。
何玉莲带着众人来到泉眼旁:“就在这。”
陈声率先越众而出,循着记忆,扒开层层竹叶,从开始的枯燥到湿润,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急切。
最后,被他因清除竹叶而弄脏的泉眼暴露在眼前。
“是水...”
“真的有水。”
“我们有救了。”
陈天福难看的脸色在见到水之后有所好转,可当他看清泉眼的大小,又变得凝重。
很快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这出水量根本不够灌溉庄稼。”
云来福也跑过来,他站在泉眼边,显然也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怎么会...”
云小幺也在外围,他的脸色同样沉重,但并不是因为泉眼。
他的目光在何玉莲身上停留了会,似乎在思考什么...
众人的心情在知道有水后的雀跃及见到水之后的欢喜到最后希望的落空,是如坠云端,瞬间一个天一个地。
此时除了云小幺三人和里正,其余人都是如丧考妣。
陈天福更是怒视何玉莲:“你他娘耍我。”
何玉莲无畏他的目光:“你要找水源,我告诉你了。”
云来福失神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呐呐道:“这点水怎么浇地...”
陈声很快反应过来,他上前拉住陈天福的手臂:“爹,我们可以卖水,清河县下缺水的不止我们一个村,卖给其他人,攒一笔钱咱们离开这。”
陈声的媳妇也站出来:“爹,相公说得对,这点水没法灌溉庄稼,我们必须离开这。”
云富贵也扯云来福的袖子:“我们也可以卖。”
陈声怒瞪他们:“这水是我们家的,你们凭什么卖。”
云富贵可不听他狗叫:“呸,你们拿了陈家的东西引来天谴,害大家流离失所,如今还想独占泉眼,那也要问问乡亲们答不答应。”
其他人举起手为云富贵助威:“泉眼是我们大家的,你们没道理独占。”
何玉莲冷眼瞧着他们狗咬狗,她只是对一心为清溪村的里正有些许恻隐之心。
“里正,清溪村没救了,你也走吧。”
里正没有说话。
他的脸上无悲无喜,仿佛一个失去了所有情绪的人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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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