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肤 第16章 16

半岛酒店六十八层的露台视野极佳，靠在绣着玫瑰花瓣的柔软白色躺椅上，江边景色尽在眼中。

平日大多数时候，这里的江景繁华又宁静，带着一种高不可攀的冰冷，可如今正是节假日，滨江大道上全是来自各地的旅客，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拥挤到令人窒息。

旅客们想要看到这条江，要承受拥挤交通、顶着烈日不远千里赶来，而林意之只用一句话，只要她说想，会有人帮她安排好一切。

所以林意之从不对生活不满，哪怕父母偏爱林昂。

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拥有了太多。

她也从不觉得自己跟汹涌烈日下的那些人有任何区别，她见过太多人，昨天还在名利场觥筹交错享用珍馐美酒，转眼间却落个什么都不剩的下场，想过平凡日子都难。

各人有各人的缘。

日光透过厚厚的落地玻璃窗洒在她身上，露台宽敞、寂静，大理石地面反射出的耀眼光线刺眼。

林意之侧过脸抬手将铺散的乌发拨到另一边，轻轻闭上了眼睛。

终于等到门铃响，她随便拣了件披肩搭在肩头，赤脚穿过房间去开门。

却不是服务生送餐点——

一位身着深灰色暗格纹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套房门口，他约莫五十岁，眼角细纹显出一种经历世事的沧桑稳重。

看到林意之，他自然避开视线，不去看衣衫不得体的她，话也说的周到：“林小姐早上好，我是赵教授的助理唐乾，不知是否叨扰到您？”

“您有什么事情吗？”林意之眼神下意识有些防备，稍稍紧了紧睡袍衣领。

“阿鸿他叫我乾叔，林小姐也不必客气。”唐乾微微颔首施礼，“原本今天阿鸿要亲自接林小姐回赵宅，只是他临时有事，便交代我前来。很抱歉，我来早了。”

“接我去......赵宅？”林意之蹙眉，虽说也做好了搬过去的准备，但这也太快了吧......明明昨天才刚谈好协议。

这样急匆匆，倒有点不像赵以鸿那副深沉持重的风格。

她正这样想，电话响了。

背景音有些闷，好像能听到飞机广播声，可又不像在机场，赵以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之之，我让乾叔上午接你回家，你见到他了吗？”他的声音亲近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宠溺意味，这让林意之很不适应。

可反应过来后也能理解，毕竟协议婚姻这件事，除了他们二人，旁人应该都不知晓。

林意之抬头去看唐乾，“见到是见到了，就是......”

她看了一眼乾叔，蹙眉移开视线，指尖卷起一缕发慢悠悠打了个哈欠，捏着嗓子，声音娇气，“人家刚睡醒呢，早餐都还没来得及吃，昨天也是，又忙又累一整天，你好过分。”

一旁的唐乾：“......”

这位林小姐......是在怪他家少爷吗？

原本听说少爷订婚的时候，他还有点不敢置信，以为是阿鸿找了哪家小姐来敷衍老太太，可现在听这话音，两人似乎感情很好......看她跟阿鸿撒娇的语气姿态，不似作假。

否则，以他家少爷的脾气，也不可能听她将这话说完。

电话那头赵以鸿怔了片刻，低低笑了一声，哄着：“我的错。那你先用早点，慢慢来，好不好？”

他声音轻，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味道，透过听筒传过来，像羽毛轻抚耳膜，让人心也跟着发痒。

“不好，”林意之脸颊鼓着，气呼呼，“那我要你来接我嘛。”

虽说林意之并不介意赵以鸿是否亲自来接她去赵宅，对于协议婚姻而言，这些事都是过场而已，可如今她云里雾里、摸不清状况，也只好这样。

不说别的，就说眼前这位乾叔，首先，他姓唐——“TangGlobal”的“唐”，“唐周秀瑛”的“唐”，就连说话也带港区那边的口音，就算赵以鸿与外婆再亲，可他毕竟姓“赵”。林意之拿不准唐乾如何看她，只好做戏做全套。

万一被唐乾看出端倪，乱说给人听去，那就麻烦了。

乾叔看着林意之，小姑娘骄傲的跟只小孔雀似的，垂眸盯着地面，脚尖一下一下点着，不知对面跟她说了什么，她总算满意，却依旧拿腔拿调：“那好吧，就下午两点。”

“谢谢乾叔，”林意之朝对方甜甜一笑，眼眸灵动又狡黠，“阿鸿说下午会来接我，抱歉啦，让您受累。”

“林小姐客气了。”

这下唐乾再不怀疑阿鸿与这位赵小姐之间的感情。

他知道少爷是因为要去接老太太才未能一同来接林小姐，这次老太太来申，说是腻味了港区，想到大陆住一段时日，其实乾叔也知道，说到底还是为着少爷订婚的事。

从前少爷在国外时，老太太也催，但鞭长莫及，少爷又总以实验忙为由推脱，这件事就只能这么放着；后来那边学业结束回国，老太太意思是让阿鸿回港区发展，接手TangGlobal，但少爷总说自己志在科研，刚巧H大抛出橄榄枝，他也就回了春申。

乾叔自小在唐家长大，当初若不是唐老太太的亲弟弟唐周平将他从孤儿院抱回养大，在那个混乱年代，他能否活下来都还未定。

唐周平自己不能生育，一直把唐乾当做自己孩子来养，吃穿用度皆是顶级，跟正经唐家人没一点差别。

有回唐老太太还问唐乾，若是把公司交由他打理如何，唐乾十分惶恐，说自己一无担当大任的手段气魄，二来他不是唐家血脉，这样做实在不成体统。这些都是他心里话，对于唐家，他唯有感恩而已。

那之后，老太太便将阿鸿的所有事宜交由他来负责，就连少爷去国外读书，他也是同去的。

因为一些特殊的缘故，唐家格外保护家族小辈，媒体那边即便是知道一些，也不敢乱讲话。

外面都传TangGlobal后继无人，实际上唐薇有两个孩子，赵以鸿与姐姐赵莺。

这次老太太来申，私人飞机刚离开港区，报纸上皆是铺天盖地的猜测，说唐周秀瑛老当益壮、野心勃勃，有意扩大TangGlobal内地业务，还煞有其事列了一串合作企业名单，连哪天见哪家、具体在哪里会面都写的清清楚楚，洋洋洒洒分析上万字。

可没有一条报道提到老太太有个外孙赵以鸿。

事实上，由唐乾前来接林意之也有老太太的意思，就是想让他帮着提前看看，阿鸿钟意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照乾叔看，这位林小姐看着年纪是小了些，可她足够聪明，胆子也不小。

两人订婚就仓促，接她回赵宅这事，虽说由他操办也算说得过去，但总不如少爷亲自来迎体面，给老太太的感觉自然也不同。

少爷理工科出身，本就不太注意这些，况且从小到大也从不需看人脸色，或许想不到这一层，难得小姑娘机灵，想到了。

可单想到还不够，若是没底气性子软忍了下来、或是不明事理闹脾气又都不好，她这一撒娇，一切迎刃而解。

小姑娘也漂亮，一双大眼睛单纯又机灵，小狐狸似的，看她撒娇，很难驳她面子。

最重要的是，少爷喜欢她，愿意去宠她、在意她，换做旁人，以少爷的脾气，估计就要冷脸。

乾叔想，这下老太太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算是要落地了。

下午两点，赵以鸿准时来接林意之。

她昨天让sales送了套衣服过来换上，上身是黑底白色波点无袖上衣，C家高级定制，虽是丝绸面料，可做成了挺括质感，泛着软皮光泽，纽扣则是标志性小金球设计，独特又灵巧。

搭了件黑色宽松及地工装长裤，白色板鞋，斜挎奶白色小包，简单扎了个蓬松丸子头，青春俏皮，又方便行动。

“我在停车场V1区，你现在可以下来。”赵以鸿说完挂断电话。

V1是酒店给贵宾客户专供的停车场，不是有VIP卡就可以进，还要通过酒店的专门认证。

林家当然有V1区停车资格，不过对于赵以鸿在V1停车这件事，林意之并不奇怪，毕竟他是EMIS会议的特邀嘉宾。

林意之搭乘专用电梯下到V1，或许是下午的缘故，整个场地就停着两台车，林意之站在电梯门口，往前扫了一眼，只一眼，她顿住脚步，愣住了——

除了她的那部粉色路虎外，另外一台是......

大众？

正前方停着一台大众。

......没错，是大众的LOGO。

林意之都懵了，就算赵以鸿彻底被家里抛弃，可她记得她好像是被H大重点引进的高级科研人才，春申市的人才引进政策极好，就单凭他的收入，也不至于买这么一台破车吧？

看他穿得也还行啊。

而且昨天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她的一切开销都由他来承担，拜托，他拿什么承担啊，她随便一只戒指都能买他好几台车。

还是说真正的科学家就是这样？低调、朴素、接地气。可这也太接地气了吧？！

她紧了紧握住包包带子的手，崩溃地吐了口气......行吧。

总算明白什么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林意之不情不愿走过去。

赵以鸿很绅士下车，帮她开副驾驶车门。她全程盯着赵以鸿，看他从容自若的模样，林意之都开始有点觉得自己这种奢靡的思想俗，特俗。

车厢倒是比她想象中宽敞许多，乍一看要比一些豪车给人感觉还要好，中控台也大，和车身颜色一样的黑色内饰洁净整洁。

不过林意之想这种品牌的车大概也就样子能看吧，虽说感觉皮质还蛮不错，但用脚趾想都知道不可能是真皮。

她低下头不情不愿地慢吞吞系着安全带，忍不住小声说了句：“感觉头有点不舒服呢，会不会晕车了啊。”

“你晕车？”赵以鸿刚发动车子，但没踩油门，侧头看她：“车还没开就已经不舒服了？”

“也不算晕车吧......”她欲言又止。

“那是？”车子熄火，赵以鸿侧过身，注视着林意之，目光带着探究，意味不明。

他今天依旧是白衬衫，但不似昨天那样正式，没系领带，领口纽扣解开两粒，露出利落修长的脖颈，这样近距离，林意之甚至能看清他颈上淡青色的血管。

依旧是熟悉的旷野气息，今天却更清新些，如同绿野微风，在密闭车厢中扑面而来。真不明白这个人是如何能把成熟与少年感两种气质这样自然的融为一体。

林意之看着赵以鸿的眼睛，心莫名失了一拍。

“我晕大众。”林意之脱口而出，“我是晕你这台大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