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兰 第10章 第 10 章

那年的冬天很长很长，雪总是下不完。

梅丽很少见到父亲，但只要他们见面，她的游吟诗人父亲，总是喜欢亲昵地唤她：“梅尔兰妲。”

梅丽喜欢这种充满文学气息的叫法。

他们几乎没有一起出过远门，除了在这年冬天，梅丽闹着跟父亲去了一趟前线，因为父亲在聊天时提到了新近战场上被叫做“豁口的刀”的一个人，那个人是切尔曼。

梅丽是哭着回来的。

她躲在切尔曼帐篷里的时候，看见一个士兵溜进来偷偷拿出切尔曼用布条仔细包裹住的法杖，大笑着说：“据说这是莱曼大人亲自去订做的，就这种水平吗？”

“喂！你不要动别人的东西。”梅丽顾不上暴露自己要被赶出营地，她急急忙忙地站起来要求那个士兵把法杖放回去。

“怎么有个小鬼。”

士兵嗤笑着把她推到地上。

梅丽狠狠一磕，背上的疼痛让泪花一下子就从她的眼里涌出来，但想到父亲帮她去找切尔曼了还没有回来，她咬咬牙正要自己爬起来，就感觉脸上一热。

有血溅到她脸上。

梅丽惊愕地抬起眼睛，看见切尔曼握着滴血的剑，冷冷地站在她面前。

她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捡起摔在一边的法杖，试了两次才成功释放出了最简单的治愈魔法，但死去的士兵再也活不过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人们都改口叫切尔曼“战神”了。

这是梅丽最后一次见到切尔曼。

坠神纪十八元年年初，梅丽和母亲一起去到国王墓地给祖母扫墓。

“啊，已经有人提前来过了。”伽娜低声地喃喃道。

大魔法使莱曼·卡列琳娜的墓前摆放着的，用透明的薄膜包裹着，依稀能辨别出是一小把干枯的雏菊花。

伽娜：“是切尔曼来了。”

经过五年，还会来这里的除了她们也只剩下切尔曼了。

坠神纪十三年底，刚刚获得伯爵头衔不久，身兼首席皇家魔法使要职的莱曼·卡琳娜奉命跟随少数军队到北部边境平息余乱，路中遇上严寒，感染了高热，在战斗中途被送回零落森林的城堡，她仿佛受了诅咒似的高热令所有治疗魔法使都束手无策，在次年年初，十三年的最后一场雪为这位伟大的魔法使一百三十七年，对居住在艾瑞亚斯的人类来说不算漫长的生命落下了帷幕。

高高的墓碑上刻着一句话：“莱曼·卡列琳娜，魔法教育学的开创着，她的《基础魔法学》至今仍被奉为教学的经典。”

梅丽静静地站着，她又想起在零落森林的城堡里，祖母用一杯水教她怎么制造雪花。

表面是藏品修复师实际是时间魔法使的工作内容包括定时到医院为病人治疗。

头一次进行这项工作，切尔兰的搭档是梅丽小姐。

坠着宝石的华丽法杖在梅丽的手中轻轻地旋转，微微发亮的莹白光点像水雾般落在病人的身上，躺在床上的病人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了。

梅丽：“需要我再做一次吗？”

切尔兰睁开眼，从全心全意感受魔素波动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她摇摇头，举起法杖，将光点降落在另一位病人身上。

不仅仅是病人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守在一旁的人也禁不住喜极而泣。

“谢谢。”一名年长的女性向切尔兰表示感谢。

切尔兰愣愣地看着她充盈热泪的眼睛，切尔兰转身用目光去寻找梅丽，发现她已经离开了这间病房。

结束半天的工作后，梅丽提议沿着湖畔走一走。

“真是不伦的魔法啊，”梅丽感慨：“你不觉吗，切尔兰。”

“是的。”

切尔兰：“逆转时间，这是不被允许出现的魔法。”

梅丽噗呲一笑：“看来你已经明白它不是真正的逆转时间。”

切尔兰：“只是将曾经健康的幻影复制出来重叠在病人现在的身体上，只能做到给人慰藉，连最基本的治疗都比不上。”

“硬要说起来，只能算是光魔法。”

切尔兰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开口：“梅丽小姐，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嗯？那么明显吗。”卡列琳娜抿起一点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里的情绪。

“从经过二楼的病房开始，您身边的魔质元素就很不活跃。”

切尔兰说。

其实，从梅丽·卡列琳娜身上不搜控制地逸散出哀伤开始，那就像是从蝴蝶翅膀上抖落的鳞粉，成为了她另一个无形的影子。

“我只是有些……”梅丽露出一点冥思苦想的神情：“有些嫉妒？有些看不起吧。所有的孩子都放下手中的工作，以最快的速度，马不停蹄的赶来陪在他身边，只是因为他可能马上要去世了，也可能几天，几个星期后才去世，于是就这样陪在他身边几个星期，直到真正的最后一面。”

“在这几个星期里，所有的事情都往后推，只是因为他们的血脉，因为他们是一家人，人类有这种传统，这是潜意识里必须要遵循的东西。像魔法种啊就不会这样，他们只顾自己的生活。”

梅丽沉默了一会：“然后我发现，我发现我原来是在忿忿不平。”

“我刚刚学中级魔法没多久，跟着父亲随行军队到艾瑞亚斯北部的战场，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是要去看帝国的士兵是怎么打仗的。我们在北领主的城堡落脚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信，伽娜·卡列琳娜伯爵，也就是我母亲的亲笔，信上说祖母病危，命令我们马上回去。”

“但我们还是心怀侥幸留了下来，当我们看完了那场战斗回去的时候，祖母已经去世多时了。”

“讽刺的是，在我们出发的时候，祖母正准备回来。”

梅丽：“在我祖母去世的时候，她最疼爱的孩子居然没有陪在他身边。”

“每当我想起这一点，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一阵风刮过，广场的景观鸽群突然乱腾腾地飞起来，梅丽的声音被吹得很远很远——

“切尔兰，你说这千万种魔法，能让我与祖母，再见一面么。”

那牵着她的手走过漫漫长夜的人啊，终究不能再次共享星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