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冬 第1章 海上捡人

海上映明月，明月照涟漪。

小船在海上悠悠晃晃，姜滢看着渔村上的点点灯火，随后拿起船桨划拉几下，借海风的劲，巧妙地将小船换了个方向。

她每次判定方向都需要找亮光当指示标，而她住在大澳村边缘，就只有她和李婶两户人家，灯火暗淡，不具备参考性。

姜滢借着皎洁的月光，侧过头看着船中那个昏迷的男人。

只见男人蜷缩在小船之中，平日还有宽裕空间的小船，现在只觉有些局促。他脸色苍白，眉间紧拧，双眸紧闭，高挺的鼻梁下，双唇失去了血色，紧紧抿成一线，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苦痛。

姜滢见状凑过去将手贴在他的额头上，只觉触感发烫，就连他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热感。

不好，人要是发热死了，她就当不了救命恩人了，还怎么索求黄金百两？

姜滢看了下周围，她快到家了。

她迅速降下船帆，紧接着翻身跃入海中，幸而此刻正值退潮，海水尚浅，只是透着一丝凉意。

姜滢费尽心力终于把船拉到滩涂，她用麻绳把船仔细系好，转身轻拍男人的脸颊。

看着他毫无反应的模样，姜滢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烦躁，“早知道我就见死不救了，现在还能早点回去休息！”

但这不过是她心头的嘀咕，在海上遇到伤员，有所余力施以援手是天经地义之事，不然将会失去海神女的庇佑。

连海附近的渔民都信奉海神女，就连婚嫁也需叩拜海神女，慰问天恩，方可礼成。

她轻叹一声，双手紧握船舷，轻盈一跃，稳稳落在摇晃的船上。

她蹲在男人隔壁，小心翼翼地将手绕过那人的后背，让他整个身躯倚靠在自己身上。

他的头颅轻轻搁在她的颈项间，呼吸带着温热而潮湿的气息，即便在这微凉的海风中，他的身躯也像冒着热气的火炉。

如此大费周章！不过，她瞥了他一眼，好在容貌尚可。

历经一番周折，她终于将他从船上带至家中，她将他安置在床上，只听床板发出“咯吱”一声轻响，这张床自她爹去世之后便没人用过了，她只盼别把床压塌，这可没别的床让他用了。

察觉到他体温不断攀升，她急忙取来一块粗布，浸湿后轻轻敷在他的额头上。随后，她匆匆瞥了他一眼，便转身疾步走出房间。

贺连章只觉周身乏力，脑子昏昏沉沉的，他费力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出现一点重影的灯火，还不等他判断他自己的处境，眼前再次陷入一片漆黑，紧接着，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之中。

姜滢连忙敲响隔壁李婶家的门，“李婶，是我，渔丫头。”

“渔丫头啊，来了。”屋内发出响动，就见陈大婶快步走出来，她打开木篱，看向姜滢，“渔丫头，今日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姜滢二话不说便拉着李婶走回自己家，指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轻声说：“李婶，我能麻烦您照顾一下他吗？我现在去邻村找大夫。”

“这人？滢丫头你在海上捡的？”

姜滢点了点头，“李婶，你瞧他的服饰多精致，等他痊愈，我们便是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当以银两来报！”说罢，她朝李婶挑了挑眉，眼神满是狡黠与少女的灵动。

“再说了，我总不能不听海神女的话。要是我见死不救，下次我出海，她不保佑我怎么办？”

“呸呸，你这丫头，说话没个把门的。那我去喊老头子来给他换套衣服。”李婶见状回去喊李叔来帮忙，她推了推姜滢，“行了，你快去吧。”

“李婶，柜子里有我爹的衣服，让他凑合着穿算了。”姜滢朝李婶点点头，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身披月光，向邻村跑去。

夜幕低垂，星辰点点，邻村虽然不远，但她心急，还是跑得气喘吁吁的。

来到了周大夫的家前，屋内透出淡淡药香，姜滢轻手轻脚地叩响木门，那轻微的吱嘎声在宁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晰。

门扉缓缓开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的老者出现在门后。

“周大夫，家中有人身体发热，您现在和我走一趟可好？”姜滢礼貌朝他行礼，周大夫对诊金不甚在意，最在意的便是礼仪，这是她与周大夫打交道一年以来得出的经验。

周大夫见来者是姜滢，微微点头，随即他立刻回到屋内收拾药箱，跟姜滢去到大澳村。

回到家中，姜滢发现他已经换好爹的衣服，额间放着降温的湿布，衣服有些小了，露出他的手腕和脚踝，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周大夫，他发热，身上极烫，不知道还能不能救活？”

姜滢把药箱放在他的身侧，周大夫看着他的脸色，随后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后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薄被，只见胸前的伤口已被泡得发白。

周大夫皱眉摇了摇头，沉声说：“此人伤口发炎引起全身发热，能治。”

“那就好，那就好。”

周大夫又轻轻扶着男人的头，摸索了一会，“但是吧，醒来是不是傻子就不好说了，你看，这后脑勺还渗出血。”

姜滢循声看向垫头的草枕，只见底下有浅浅的血迹。

“这……”姜滢脸上的轻松瞬间变为僵硬，“没事，您尽力吧。如果实在不好，那也是没办法的，毕竟尽人事听天命。”

“点多几盏灯，屋里亮堂些，我好处理伤口。”姜滢立马将家中所有的灯都点起来，还去李婶家借了几盏灯。

李婶见姜滢在房间进进出出，有些心疼地拉过姜滢，问道：“滢丫头，你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吧？”姜滢这时才觉得腹中空空，轻嗯一声。

李婶拍了拍姜滢的手，“去婶家吃点吧？”她朝里面看了一眼，安慰道：“他想来也是个有福气的，你平日去的海域多偏呐。”

“好，婶子，我今日捉到好几条大鱼，给你送一条过去。李叔受伤好几天没出海了，煮些鱼汤给他补补。”说罢，姜滢转身从厨房拎出一条大鱼递给李婶。

“你这孩子，这么客气。那我把饭给你拿过来，想来你还得在这帮周大夫。”

“谢谢婶子。”姜滢感激地看着李婶。

说罢，李婶提着鱼便回去，她站在屋内角落等着周大夫的派遣。

“滢丫头，烧点热水进来。”

“好，我给您拿进来。”姜滢立马跑去厨房起火烧水。

“怎么还没好呐？”周大夫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姜滢捧着一锅热水走了进来，见周大夫佝偻着身子帮他处理伤口，“水来了，水来了。”她把热水放在周大夫手边，随后便退了出去。

这边她刚喝完李婶拿来的粥，周大夫便拎着药箱走了出来。姜滢见状立马放下碗，站起来向他走去，此情此景，她似乎回到了他爹病重的那瞬间。

她有些紧张地摩挲虎口，问道：“周大夫，他怎么样？”

“滢丫头，他的伤我已经包扎好了，胸口那处，需得明日之后换药。”姜滢点点头，顺势接过他的药箱。

“我之前来与你爹看诊，怎不知你还有个兄长？”

“他是今日在海上捡回来的，说兄长更为稳妥。”

周大夫轻轻点头，“是这个道理。”

“周大夫，诊金多少？不若我先赊账，等我过几日去县城卖了东西便给您送去？”姜滢抿了抿嘴，缓声道：“要不，你拎条鱼回家喝口鱼汤？”

“不急，你欠的诊金一时半会也还不完，更何况今日他可用了好些伤药呢。”

周大夫摸着自己的灰白的胡子，正色道：“不过，今夜你要时时看着他，切莫让他再发热。多用湿布帮他擦身子，如果发热了就立马来找我。”

“好好，多谢周大夫。”姜滢再次躬身行礼，“那我现在送您回去？”

“不必了，你得照顾病人，我喊老李送我吧，让老李带点药回来，你等下煎给他喝。”

姜滢点点头，随后朝隔壁喊：“李叔，麻烦您送周大夫回去好吗？大晚上的我不太放心，我这还得照顾里头的人，走不开。”

李叔应声走出来，接过姜滢手里的药箱和大鱼，豪爽地说：“周大夫，别客气，之前有些小毛病都是您给开药的，这是应该的。”

姜滢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便把木篱关上。她拿起刚刚的碗放到厨房，捧着一盆水走进房间，吹灭几盏灯，灯油还是贵的，屋内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她搬来小木凳放在床的旁边，看着他苍白的面容，轻叹一声，可千万别是个痴呆的，要是连家都不知道怎么回去，那她的赏金可就遥遥无期了。

她起身给他换了一条湿巾，只见他似乎在做噩梦，眉间拧紧，嘴上喃喃自语。

姜滢附身探头想听他讲了什么，看见他干燥起皮的嘴唇，姜滢恍然大悟，“应该是渴了吧？”

姜滢端起杯子凑向他的唇，躺着喂水不好喂，尽管姜滢已是小心谨慎，但水还是会流向脖子。

姜滢见状也没多想，便直接抬手擦去水痕。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突出的喉结，他似乎很渴，喉咙无意识地滑动吞咽着。

姜滢慌忙抽回手，仿佛被他发热的皮肤烫到了一般，连带着她的喉咙也干渴起来，她咳了两下，端起杯子猛地灌了自己一杯水，尝试平复自己的心情。

我又不是故意的，况且也没人知道。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坐回凳子，放空般看向窗外的夜色，目光游离，实则是在借此掩饰内心的波澜。

耳边海浪拍击大石的强劲撞击声与远处风穿过松林时发出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却似乎难以掩盖她心中那份微妙的悸动。

“滢丫头，这是周大夫的药。”姜滢回过神来，出去接过药包，随后把洗干净的碗递了过去，“叔，今晚辛苦你了，多也谢婶子的粥。”

“邻里街坊互相照顾正常的很，你别太放心上。行了，你回去看着那小伙，别让他发热了。有事喊我们就行。”李叔说罢便转身进屋。

姜滢点了点头，随后向厨房走去，她得先把这药煎好。

姜父身体这两年一直不怎么好，时常得煎药，煎药的瓦罐自是不缺的。她熟练地把药煎上之后，就继续回到房间。

好在夜里他没有继续发热，她松了一口气。

她把煎好的药倒出来放在房中放凉，想着要不要喊他喝药，但姜滢经过今日这一连串的忙碌与疲惫之后，一停下来身体便感到沉重。

她轻轻地倚靠在床边，眼皮渐渐沉重，不知不觉间，便沉入了梦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