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婢 第80章 第 80 章

凝烟出府的消息令众人大吃一惊，一时间府内流言纷起。

有说凝烟姑娘在府中六年，也不及一个新来的江夕月，可见侯爷心思难测。有说江夕月会烟视媚行的房中术，把主子的神思给迷住了，就连老太太也知道她心怀不轨。也有人觉得尹怜心不是主动出府回家的，而是被江夕月排挤走的。

当然这都是底下的传言，没人敢把这些话往上头传。可江夕月也不是个笨的，晓得别人怎么说她。云凝烟走的那日，她便没有过去，让晴玉陪着翠袖过去看了，送给凝烟一盒子妆奁珠宝。

按照凝烟的要求，她被送去保定的庄子里，离京城远远的，给江夕月吃了一颗定心丸。陆承渊没显出丝毫的不快，照旧宿在江夕月的厢房里。江夕月怕他心里有什么，几次想问，看他平素如故的模样，也就罢了。

过了三伏天，断断续续几场雨下来，秋凉也就上来了。江夕月在灶台跟前烧伤了手，陆承渊就不让她再摆弄膳食了。给江永的家信寄过去了，很快收到了回信。能够起复还得靠女儿，江永面上心上都难免别扭。信中绝口不提她跟陆承渊达成的协议，只简单地问及女儿安好。

到了凌晨，雨稍停了些。江夕月早上起来，坐在廊下透气，来往的仆人都静悄悄的。

下了两日的雨，院子看上去很零落，地上有落叶，有人在扫，一轮轮画出扇面的形状。

陆承渊身边伺候的大丫头，怜心已死，凝烟去了保定，晴玉算是看清了形式，这些日子来使劲粘着翠袖。那意思江夕月也明白，向她投诚示好，是为了在承恩院长长久久的。

只是这样一来，陆承渊身边就寥落了，她手受伤这几日，有些事做起来不方便，陆承渊身边也没个人伺候，翠袖又不是那么贴心。早上穿朝服就见他微微皱眉，翠袖走后陆承渊解开腰带，自己又系了一遍，抬头看着她说了一句：“没你贴心。”

江夕月顿时十分丧气，他是威严尊贵的大都督，不能为了她受这个委屈，可是她又贪心不足，不想让任何女子靠近他。归根结底还是不相信自己，没有底气是背景决定的，她奈何不了。

侯府所有人都知道江夕月要当主子了，接人待物都妥当地换了语气。一切看上去是万事俱备，只差东风了。江夕月却仍旧十分小心，说白了走到这一步，她还是觉得世事无常，未来充满了阴差阳错的变数。

过了午后，陆承渊才从外头应酬回来，江夕月已经用过了饭，正坐在榻上用左手写字。

窗扇开着，半投下一片阴影，风从窗槛吹进，撩动她的发丝。她穿一件湖绿府绸衫，写字写得认真，烧伤的右手微曲，放在湘妃云罗臂枕上。待琉璃珠帘响起，他侧身走了进来，她才抬起头，看到他把外裳随手脱在地上。

“怎么当起遂昌先生了？”他在榻边的檀木椅里坐下，闲散地问了一句。

翠袖带着南星上来送茶，今日沏的是金坛雀舌，陆承渊拿茶盅喝了一口，嘴角扬起一丝浅笑。他看了江夕月一眼，翠袖跟南星捡起地上的外袍出去了。

“养伤无聊，闲着也是闲着。”江夕月觉得他这一眼甚是古怪，也没多想，放下笔转身看着他，“出去许久了，让她们摆饭吧。”

“不急。”他看着她笑，拿过她临摹的帖子，翻了翻皱起眉头，“楞严经？”他翻看着就笑了笑，“你年纪太小不适合临这个帖，不犯为了老太太出这个花样。”

江夕月知道字丑，但左手执笔已是尽力了，闷闷地扁嘴：“不单为了老夫人，随便写写罢了。”想到前阵子去慧德寺的经历，不晓得玄青是否知道她去看过他了。“何况老夫人究竟不喜欢我……”说着声音低下去。

陆承渊就把帖子扔在桌上，岔开问道：“你父亲的信看过了吗？”

“看过了。”

陆承渊道：“我已跟你父亲说过了，他的事是有转圜余地的。但你兄长监修河堤的事，一时半会还脱不了责。官家出身干不了农活，我已让徽州贡墨的司监给他找了个差事。秋后上贡他就会趁道来看望你，你耐心等着就是。”

江夕月知道他是要动用关系把江永“捞”回来的，也是为她日后嫁进侯府做打算。可她对原身的父兄实际却是“素昧平生”，陆承渊跟前看不出来的猫腻，或许到了真正的亲人面前就难藏马脚了。江夕月对这件事是既渴望又抗拒的心态，便思量着回了一句：“这么快就让哥哥来……是不是不太好？”

这话一出陆承渊就挑了眉，一种此曾相识的感觉飞快划过心头。

江夕月继续道：“京城认识哥哥的人不少，这一回来怕是不少人都要知道。哥哥本是犯错削职，按律是不得再进京的，如今靠着宁远侯府得以回来……”她看着陆承渊，表情很是担心，“旁人怕要说二爷的闲话了。”

陆承渊却道：“你既要嫁进宁远侯府，闲话现在不会少，以后更不会停。若没有堵住悠悠众口的决心，别人只会更小瞧你，抓住你的短处不断地攻击你。既然选择跟了我，便没有那么轻松。”

他这话说得带了几分严肃，江夕月也听得心间一热。陆承渊不是韬光养晦的人，越劝他保守小心，反而越激发他的斗志。可她担心的正是他的多事之秋，他越这样不惧危险，越可能走上旧路。

江夕月坐直了身子，温顺地答应着，“我知道。”她用两指勾住他的袖缘，低低地倾诉出声，“我只是怕二爷有事。”

这副女孩儿模样很讨陆承渊欢心，他笑了笑，伸手捏她的脸颊，刚要说点什么，外头南星进来通传：“老太太请二爷过去用饭。”

陆承渊就松了手，看着她道：“你换身衣裳，跟我过去。”

江夕月抬了抬手臂，示意道：“那二爷得等我了。”

陆承渊打趣道：“不是我等，是老太太等。”

江夕月一听果然慌了：“我很快就好。”手忙脚乱地叫翠袖进来。

陆承渊放下杯子站起身来，江夕月已经垂头跟翠袖挑首饰了。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陆承渊心里不禁有些吃味。丫头对老太太比对自己都上心，这是什么古怪道理？难不成她以为老太太不愿意，自己就娶不了她了？

促狭心起，故意地弄出些动静来。江夕月果然被吸引，抬起头来看向陆承渊：“二爷还有事？”

陆承渊摇头：“无事。”

江夕月眨眨眼，不懂他神色所指。忽见得他又道：“今日这茶泡得不错。”

江夕月手烫伤后，茶水都是下人烧的。陆承渊难得说上这么一句，翠袖颇为自得，喜气盈盈地自谦道：“二爷过奖了，我们泡的，当然比不上姐姐的。”

陆承渊却没说话，只是看着江夕月，江夕月被他看得怪异，心里飞快地琢磨着缘故。

只见陆承渊眼角的余光淡淡地一闪，抛下一句话：“金坛雀舌，凝烟是泡得最好的。”

江夕月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看到丫头如他所愿地纠结起来，陆承渊心里漾起一丝欢喜，满意地拂开珠帘出去了。

江夕月看他离开了，急急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果然是凝烟的素来最爱。

“怎么泡了这个？！”江夕月一扬手，茶水洒了满地，她气冲冲地看向翠袖。

翠袖还是头次见江夕月生这么大的气，慌忙解释道：“姐姐你别生气，茶叶是南星挑的，她怕是不知道……”

*

老太太今儿兴致好，在涵意阁摆了饭，叫了一家人一起来用。初秋的凉风习习，银炭炉上温着琼酥酒，隔红阑种着扇面芭蕉，四开的窗扇望出去天清如洗，一碧万顷。

两个儿子都坐在跟前，大小仆妇伺候在侧，陆老太太笑得十分宽慰。她问陆承渊嗓子好些了没，陆承渊淡淡点头：“这几日下雨，好些了。”

老太太就点点头，满目关怀地道：“我是知道你的，打小就对秋燥不敏，让底下的人给你熬些雪梨汤，如今年纪大了，更要注意保养。”

陆承渊厌秋燥江夕月是知道的。这是有一年秋天他在外带兵，因找不到水源透支了身体，就落下了这个毛病。坦白来讲这其实是心病，但老太太既然说了，她也只好屈膝听吩咐：“奴婢记下了。”

陆老太太瞟了眼坐在旁边的陆承德，只见他坐得端正笔直，目光却直直戳在桌上，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老太太又咳嗽了一声，陆承德这才从桌子底下取出一个方盒，顶着压力看向冷面阎王陆承渊，嗫嚅着道：“二……二哥，这是我托人从云南买的枇杷，润肺去燥的……”

原来老太太今日这顿饭，是为修复兄弟感情特设的。

老太太并不知道陆承德干了什么，但凭她的敏感也猜到他不敢见陆承渊，必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陆承渊是个深沉内敛的人，即便有什么也鲜少会表现在明面上，老太太就逼着儿子低头，先给他二哥服个软道个歉。这个台阶和压力都给到，想来陆承渊怎么也会接受。

陆承渊却没有动。

陆承德强拉出来的笑脸逐渐僵硬。

毕竟陆承德干出的事，是会致陆承渊于死地的。朝堂惊险，边境危命。受这件事牵连，前前后后不知死了多少人，如果就这么放过。那可真算是轻纵了。纵然江夕月觉得家和万事兴，也生怕陆承德没学到教训，再做些颠倒颟顸的事出来。

场面僵持得有些难堪，陆承德捧着盒子进退两难，幸亏陆老太太及时点了一声：“奉源……”

陆承渊就松了脸色，微微牵唇：“三弟有心了。”

陆承德这才放松下来，一旁坐着的曹锦绣也松了口气。江夕月过去接过盒子，说了声多谢三爷，转递给翠袖送出去了。老太太这才乐呵了，笑着合场面：“行啦，为了你们兄弟俩，净□□老婆子的心，也该吃饭了。”转头吩咐曹锦绣撤茶摆饭，开始今日的正题。

不管私心里如何想的，至少在大局上把两人先稳住了。

老太太做事的手段高明，吃到一半还叫人把蕴姐儿抱上来，亲自给蕴姐儿喂了两口菜，蕴姐儿见了陆承渊拼命地躲，老太太好歹哄着她再吃了一口粥，眼看就要哭闹起来，才叫婆子抱下去了。

大人斗气，后果却要孩子来承受。看到蕴姐儿如此，江夕月心里也不忍。

陆承渊自那孩子进来，目光就没往她身上瞧过。江夕月看到他双唇紧抿，感觉他对误伤蕴姐儿心有歉疚，吃汤的时候就寻个由头出去了，在偏堂里找到了扁嘴抠指头的蕴姐儿。

蕴姐儿是不怕江夕月的，只是害怕她身边那个人。江夕月站在旁边，她抬起小脸好奇地看她。江夕月实在心疼这个孩子，伸出食指刮了下她的小鼻子。

蕴姐儿倒没什么反应。

江夕月就蹲下身子，从香囊里掏出拇指娃娃，戴在了蕴姐儿十个小指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