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婢 第45章 第 45 章

入夏不久正是好天气，小满一候，麦秧半饱。

连着几天都是日暖风轻的好日子，夕月对镜修理了两鬓碎发，跟翠袖拿着八角捧盒去后院平明轩休息。这里地势开阔，轩亭两侧摆着罗汉松盆景，云雷纹瓷缸里养着展开的睡莲，小风穿过，惬意自如。

侯府的时令水果是不断的，江夕月得荫于上，王管家也不会缺了她的。翠袖爱吃桃子，粉嫩嫩的水蜜桃一气吃了三个，摸着肚子心满意足地打嗝，说再也吃不下了。

江夕月哦了一声，捡起一块粽子糖，若有所思地含进嘴里，又把那块玉佩从腰间拿下来看。

翠袖看她专注，心里暗笑，看破不说破，凑过去笑：“姐姐这回必得信我了，二爷心上有姐姐呢。”

江夕月握住玉佩，扫她一眼，心里欢喜，不肯表现出来，转开话题：“二爷今天是谁伺候？”

翠袖就笑道：“怜心姑娘。”

“哦。”尹怜心病好了，自然要回去干活的。却有一丝惆怅萦怀，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翠袖捂着嘴偷笑，早把她的心思琢磨透了，根本就爱慕二爷，还不承认。忍不住打趣了一句：“姐姐莫不是想二爷了，想去伺候他？”

江夕月就羞恼了，玉佩揣进怀里，站起来打她。翠袖腿脚轻快，绕着亭柱转圈，江夕月打不到她，气得卷了袖子骂：“了不得，口没遮拦的死丫头，愈发没大没小，看我不教训你！”

翠袖得逞地笑，脚底抹油逃得飞快，江夕月追不到她，跑了两圈累得出汗，扶着栏杆喘气。

翠袖还是眉开眼笑，站在两丈之外看她，是故意怄得她动起来，江夕月心事比别人重，为着陆承渊常哭，翠袖心疼得很。

江夕月究竟体力不行，喘着气摆手作罢，无可奈何：“罢了罢了，管不了你了，你如今可要上天了，既不听我的话，便随你闹去吧，只是回头犯了什么事，可别来找我！”

翠袖就掖着袖子辨白，远远地叉腰笑：“我只不过说了一句话，姐姐就生这么大气，我哪敢上天啊，不像姐姐有人疼着。”

江夕月脸都气红了，拿起一把粽子糖扔过去，翠袖就叫着跑开，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翠袖撒欢儿跑到杜鹃花丛旁，转头看江夕月没追上来，理理衣裳又准备回去，天上却飘来一只小燕风筝，断了线的，正好落在她面前。

翠袖就捡了风筝回去，江夕月生了气，捡了一怀的粽子糖不理她，翠袖就拿着风筝让她看：“姐姐你看，不晓得是谁家的风筝，正好被我捡到了。”

江夕月扭头。

翠袖又转过去，讨好地笑：“这风筝做得挺好看的，姐姐你看嘛……”

江夕月叹口气，瞪了她一眼不理论，转头看到风筝做得精细，燕子两只眼睛描得圆滚滚，燕翅上还有祥云图案，晓得放风筝的珍惜得很，就道：“你莫要在这里蜚短流长了，去打问一下是谁丢了风筝，别让人家着急。”

翠袖看她不生气了，欢喜地应好。江夕月性格温和，不会真跟人生气，不然她也不敢打趣她的。拿着风筝就向前院跑去，不想没走几步，前面的人找过来了。一个婆子抱着吱吱呀呀的蕴姐儿，身后一群人乌泱泱跟着，正是来找风筝的。

蕴姐儿已经会走了，只是走不多久就累了，婆子才抱她过来。

蕴姐儿头上挂着毛球流苏，穿着红褂子，踩着虎头鞋，看上去跟画里的娃娃似的，可爱得叫人心疼。方才正是婆子领着蕴姐儿在前院放风筝，风筝线突然断了，蕴姐儿指着风筝要找，这婆子才带人找过来。

婆子虽是东府里的人，前些日子江夕月去东府她是见过的，抱着蕴姐儿就行了半礼：“夕月姑娘，这个风筝是小小姐的，还请姑娘还给咱们。”

江夕月笑了下，立刻让翠袖还了风筝。

那婆子是蕴姐儿的奶娘，平日里就跟着曹锦绣住在东府，彼此间并没有过多接触。可她虽然只见江夕月一次，却对侯爷身边这个丫鬟耳闻不少，上回驳了老太太的意思，惹得东府里闲话也不少。

婆子让人接过风筝，就正色看了江夕月几眼，倒是没看出什么东西，不过是略有姿色。心里也是疑惑，怎么就能把住二爷的心，连云凝烟都比不过去。上回曹锦绣退了云凝烟的重礼，对于江夕月也是颇有微词的。

蕴姐儿却突然伸出了嫩白的小手，探着身子去够江夕月怀里的粽子糖，小孩子嘴角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巴巴地喊着：“要！要！蕴姐儿要！”

江夕月愣了一下，那婆子也愣了一下，然后江夕月就笑了，蕴姐儿长得玉雪粉嫩，她又是惯常喜欢小孩的，立刻把怀里的松仁粽子糖剥开一个，给蕴姐儿喂进嘴里。

那婆子一开始还要拦着，可蕴姐儿吃到了糖，高兴得手舞足蹈的，也不闹腾了，婆子就没说什么了。蕴姐儿抬起头看了江夕月一眼，小手在空中一握一握，像是虚抓着什么，摇头晃脑得可爱极了。

江夕月被蕴姐儿的天真烂漫逗乐了，那婆子却慎重地行了礼：“多谢姑娘的糖。”要带着蕴姐儿离开了。

江夕月只好站在原地行礼道别，却还没走出去两步，蕴姐儿又从婆子怀里回过头来，指着江夕月怀里剩下的糖大喊：“蕴姐儿要！蕴姐儿要！”

后来那些糖就全都进了蕴姐儿胸前的小兜兜里了，蕴姐儿很满意，装糖的时候小手捏住江夕月的食指，用力地握了一下。

江夕月觉得她真是太可爱了，小手嫩嫩的像棉花一样，整个人身上都带着奶糊糊的香味，她站在旁边闻了一下，觉得整个人都被治愈了。

她又让翠袖给蕴姐儿取了一块甜糕。

***

江夕月送到梁府的那封信，是请梁重梁老将军过府参加接风宴。梁家世代从军，门楣煊赫，尊功显爵。梁老将军戍边几十年，一辈子都在保家卫国，连妾室都不及纳一个，以至子嗣凋零，连皇上都说他大公无私，朝野上下更是不敢置喙的。

陆承渊早年从军还是梁重辖属营下的小兵，一开始也是靠着斩收人头加官进账，是梁重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将他从长枪手提为指挥协领，这才有了后来戎马一生的陆都督。

梁重已经过了天命之年，虽然还有心为国效力，可惜廉颇老矣。陆承渊为他求了少保衔，让老将军能够光荣卸甲。这才回京不久，刚在皇上面前述了职，陆承渊便借着这个势头，大摆宴席为梁重接风洗尘。

陆承渊做事一向讲究，这个接风宴当然不止是接风这么简单。天子授命于天，赋权于人，京官为国家政要，手握大权，但绝不能威胁到皇权，因此权力彼此分散，相互制衡甚为重要。除了因为国事相聚于皇城议事，皇帝最警惕的就是大臣们聚集在一起，背着他商量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

一品大员出了皇城，彼此见一面都会引起众多非议，因此若非有特别的原因，似陆承渊这等地位的人，与人通信基本都是代传信件。但这中间到底多有不便，而梁重的接风宴则是一个绝佳的理由。

日子早就定了下来，就在初六。前一天侯府上下就通知下来，隔日西府要迎宾请客，指令仆从都沐浴更衣。王管家带着几个管事忙进忙出，厨房里关进一头大肥猪，要做到万事俱备。

江夕月把玉佩拿在手里摩挲，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心潮澎湃。想到他系玉佩时的侧颜，那样地温柔体贴，真像她是他的心爱之人，充满了怜惜疼爱。

连翠袖都能看出来，她自己怎会不清楚。明知危险，还是控制不了去想，倘若真有一日他心里全是自己，站在他身边时该有多幸福。他一再给她机会，又是放肆侵略的一方，她无力招架，海浪上一叶颠簸的小舟，心神难守。

想见他，想一直待在他身边。有点压制不住这种念头，甚至身体也渴望他的触碰。那天夜里他还没动她就泛滥成灾，还被取笑，头埋在她耳侧不住地笑。

区区玉佩，焉至于此。

受不住这种折磨，跟王管家要了一个七重锦盒，一层层关在里头，好似把心神都关在里头。还是舍不得，半夜醒来又从箱底翻出来，放在枕边才安心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