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婢 第30章 第 30 章

“京城内外，往咱们家下帖子的不少。我没那个精神挨家相看，花会上来的几位夫人，她们的女儿我掌了下眼，很有几个出挑的，门第也都配得上。”

陆承渊不语，陆老太太就换了个姿势，惕了下眉心继续兜售。

“自然，我心里是有适合的人选。顾夫人往家里跑了也有几趟了，长兴侯府跟咱们家是世交，他家那个女孩儿你也是见过的，品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顾盈在家里跟她嫂嫂学管家，一嫁过来就可以帮你打理家事，你那边也省心些，这么大一个府，都交给管家打理也不好。”

陆老太太这些话是当着秦施的面说的。秦氏是外人，老太太故意如此，是知道陆承渊的脾性，让他当着外人不好断然开口拒绝。

陆承渊性格固执，认准了的东西就很难改变，陆老太太比谁都清楚。

江夕月不知道陆承渊会怎么回答，也有些好奇地等着下文。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那样暖室微醺的环境里，一屋子人都等他开口时，陆承渊却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江夕月。

江夕月一对上他的视线，立刻腿脚发麻停止了呼吸。

陆承渊嘴角含笑，那不知是挑衅还是刻意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下。

然后他就收起笑容，很快回过头去。可上房十几道目光却已经跟了过来，江夕月所在的角落一下成了众矢之的。

完了。

祸水东引，夕月整个大脑都在嗡嗡作响。

“母亲莫要为我招徕，我早告诉过母亲，我不愿娶妻纳妾，还请母亲体谅。”陆承渊拳抵唇边，咳了一声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陆老太太把视线从江夕月身上收回，也是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干脆，皱着眉劝说道：“好歹花会也办了，京城内外都晓得你有了这个念头，现在再说不愿意，是不是不妥当。”

陆承渊就道：“办花会是为了母亲高兴，多些人来侯府热闹，我从头到尾没许任何承诺，母亲莫非记混了？”

这下子可把陆老太太气得够呛，看着他说：“你你你，你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呢……上次明明说好的……”

陆承渊继续道：“我的心意如何，母亲向来比旁人更明白，现在倒要跟旁人一样，反过来劝我做这些事，倒显得母子心意不合，母亲日后别再提这事了……”

总之陆承渊一口咬定不纳娶，陆老太太自作主张办花会也毫无作用，老太太拗不过陆承渊，说了几通话累得不行，伏在塌边摆手：“罢了罢了，是我老婆子多管闲事了，你走吧，快走吧。”

陆承渊就站起身来，叫上江夕月出了正屋。

江夕月还站在原地发懵，自从陆承渊回头那一眼，曹锦绣的目光就一直没离开她。

夕月顶着一脑门灼热的视线，心想完蛋了，之前得罪陆承渊，还能仗着救命恩人的身份，跟他讨价还价。这下只怕要得罪的人多了，她拿什么跟这一整个侯府的人斗啊。

她跟着陆承渊走出去，简直已是魂不守舍了，走路时深一脚浅一脚的。

还没走到穿堂，后头果然有老太太差人追了上来，站在柳荫斜瓦路上行礼：“二爷且慢，老夫人请夕月姑娘过去问话。”

陆承渊就看了一眼江夕月，她无助得像个孩子，扬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似乎还在等着他大发善心救她一样。陆承渊在心里轻笑，口中却道：“既然老夫人叫你，你就去吧。”

“可是……”她跟陆老太太完全无话可说啊。

那婆子却已经摆手请她了：“姑娘请吧。”

夕月只能对陆承渊屈膝，语气颓丧：“那奴婢过去了……二爷慢走。”

陆承渊当然知道老太太叫她回去干什么，却并不想阻拦，心里甚至乐见其成。可见她这神态，想到前行诸事，又隐隐有些不安，便道：“问完就快点回来，一会随我出府。”

“……是。”夕月转身离开，垂髫髻后的绿松石竹玉簪，在日光下莹莹润泽。

重新回到舒和院，秦家母女正好从门口走出来。江夕月行了礼退到一边，宁姝媛就松开母亲的手臂，走到她面前道：“我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小姐，没想到只是个奴婢。”

江夕月心里正没底，没空应付这位娇小姐，退让道：“奴婢本就是下人，贱容不堪入眼，能被小姐错认是奴婢的福气。”

宁姝媛冷笑道：“倒是生了一副好口齿。”

“奴婢不敢。”

这时秦施招呼宁姝媛回去，她才停止了无事生非，让江夕月过去了。

江夕月长出一口气，看着陆老太太正屋外垂下的竹帘，心里更加七上八下。

小丫鬟把帘子扶起来，夕月重新走进次间。秦家母女走了，曹锦绣就坐在了老太太对面，蕴姐儿拿着七巧板，叉着小脚趴在凳子上玩。

陆老太太方才被陆承渊气着了，童妈妈给她拿了薄荷精油擦在额角，屋子里一股清透沁凉的气味。江夕月走到堂下请了礼，陆老太太也没理她。直到童妈妈端进来一碗藕粉，曹锦绣伺候陆老太太吃完了，老太太漱了口，才坐正了打量江夕月。

她今日穿了一身松花交领襦裙，外套一件莲花子母扣短比甲，发髻是很规整的垂髫髻，头上也只簪了一支碧绿簪子。单看穿着确实是丫鬟装扮，可任谁细细看去，这些衣衫首饰样样都是价格不菲，断不是一个丫鬟的月例能用得起的。

陆承渊回头那一眼什么意思，陆老太太心里自然有盘算。

陆老太太问：“你是一直跟着二爷的？”

江夕月点了点头：“回老夫人，是。”

陆老太太又问：“二爷最近想什么你可知道？”

江夕月道：“回老夫人，奴婢不知。”

陆老太太就道：“前阵子府里办花会，二爷可是一句异议都没有。现在一提起就反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江夕月继续装傻：“奴婢不知。”

陆老太太就顿了顿，咳嗽了两声，又喝了一口茶，然后突然就来了一句：“听闻二爷常常宠幸于你。”

江夕月顿时大为惊慌，顾不得脸红羞耻，立刻就跪在地上，颤声求饶：“望老夫人饶恕，奴婢知错了。”陆老太太要是把陆承渊不肯纳娶的过错算在自己头上，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陆老太太这一句只是寻常问问，江夕月这么干脆利落地一跪，倒让老太太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你知错了？知什么错了？”

江夕月红着脸道：“奴婢身份低微，不配伺候二爷，还望老夫人恕罪。”

陆老太太一听就笑了起来：“这算什么，起来吧。”

江夕月就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陆老太太又让她往前走了两步，细细地看了看她的脸盘身段，这么一看，心里也就不奇怪了。这丫头虽然身份低些，但长得桃面杏眼，腰身婀娜，完全不输闺阁。老太太也是年轻过的，男人喜欢的女子模样，她还是能看出几分的。

既然不喜欢外头的，不如就从府里找一个，左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无所谓身份高低。老太太是这样想的。

于是她就问道：“你平日里伺候二爷可尽心？”

江夕月垂头道：“奴婢不敢不尽心。”

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问：“二爷待你可好么？”

江夕月脸颊绯红了一片，低低地道：“二爷待奴婢……很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陆老太太一问这话，她脑子里就自动跑偏，想到的竟不是他赏赐了她什么东西，而是两人在床上颠鸾倒凤时，他头上的汗滴在她肩头的样子。那样的肌肉贲张，沉迷耽溺，令她控制不住地情/动如潮。

陆老太太是什么人，看一眼她的神色就什么都清楚了，心想这郎有情妾有意，她再撮合一把便水到渠成了。是以老太太就看着江夕月道：“既然如此，我便做个主，从今往后，你就是二爷的妾室了。”

夕月万万没想到老太太说出这种话，霎时惊诧得不知所措。

若说前些日子陆承渊说纳妾的话，她虽大出所料却也断然拒绝。可这回却是老太太提出的，她还怎么出口拒绝呢？若拒绝了，就等于告诉整个侯府的人，她不仅不接老太太的面子，还不接陆侯爷面子，把侯府两个正经主子都得罪了，那她在这府中日后还混得下去吗？

可若是不拒绝，就坐定了要当陆承渊的妾室，这又是她实实做不到的。她不能不为自己的前程打算，不能不为自己的去路打算。宁远侯府的死结不是她能解开的，她江夕月并没有能扭转乾坤的本事啊。

陆老太太看她发怔了，以为她乐傻了。没成想她刚一回神，就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只像要被抓去上刑一般哭道：“奴婢谢老太太抬爱，可奴婢实在不敢当二爷的妾室，求老夫人收回成命啊！”

这又一下让陆老太太搞不清状况了，就连曹锦绣和童妈妈也都看不懂了。陆老太太倾身抓着桌角问：“当二爷的妾室是多大的荣耀，你有什么不敢的？”

江夕月就使劲挤着眼泪道：“二爷身边伺候的人不少，几位姐姐也都秀外慧中，善解人意。奴婢身份低微，进府时间短，伺候二爷的时间更短，论资历实在不够当二爷的妾室，还请老夫人三思啊！”

陆老太太就解释道：“能不能当妾室，是要看你入不入二爷的眼，跟资历什么不沾干系，你倒不必忧心。”

江夕月道：“便是奴婢能入二爷的眼，奴婢也不能当这个妾室啊。”

陆老太太就奇怪了：“这是为何？”

江夕月就抹着眼泪继续道：“奴婢自入府以来，最感念者便是二爷长情。夫人故去这么多年了，二爷还常常念着夫人、想着夫人，这份真情实令闻者无不动容。奴婢虽未见过已故夫人，可从旁人口言相传中，也深慕夫人的为人性情。奴婢不愿破坏二爷对夫人的一片真心，更不敢以低贱之身与夫人相提并论，还望老夫人成全奴婢心意！”

这一番话可把曹锦绣说蒙了，醒眸看着她问道：“你可知京城内外有多少人，都争着当二爷的妾室，你竟然不愿意？”

江夕月俯首，却依然坚定不移：“奴婢不是不愿，是不敢。况且方才二爷已说他不愿纳妾，若是老夫人真有此心，还望先告诉二爷一声，若二爷同意了，奴婢自然遵从……”

陆老太太没料到这短短一上午，生生碰了两个铁钉。主子不听劝就算了，现在连个丫头也满口道理，就更加闷闷不乐了。

可仔细想想，江夕月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陆老太太这么做，本就是想投其所好。

老太太想的是陆承渊当下喜欢江夕月，她就做主把她抬了妾室，就算陆承渊不愿意纳妾，到底在宠爱的劲头上，不大可能把她的身份再给拔了，这毕竟是伤人之举。

可江夕月却想到老太太前面去了，这下子就让老太太无话可说了。陆老太太觉得这事肯定不能同陆承渊商量，商量必然是没结果的，要做就得先斩后奏。可既然江夕月害怕，心里不愿意，她也不能强人所难。

江夕月花容带露，陆老太太看着也不开心，就叹口气摇了摇头，也是一挥手让她回去了。

江夕月这才放下心来，轻手轻脚地行了退礼，如履薄冰地退了出去。

若陆老太太知道她已拒绝过陆承渊一次，不知要闹出多大的风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