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婢 第28章 第 28 章

江夕月在做玫瑰酥饼，新鲜的玫瑰花瓣在清水里浮沉，夕月轻轻搓掉花瓣上的杂质，把花瓣捞出来放在另一个瓷碗中。

翠袖托着腮，问她火烧得够不够旺，夕月把发好的面团切成几小块，弯腰看了一下火势：“再加几根柴。”

陆承渊不喜欢吃糕点，但夕月记得书里写过，这玫瑰酥饼却是个例外，几次写他咬了一口尝味。他心情不好，她近身伺候开心不到哪去。因此虽不知道原因，却也不妨尝试。

用饭毕后，夕月把糕点盛在青花瓷盘里，端了上去。

陆承渊没吃，却先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不喜欢吃甜的。”她眼明心亮，几个伺候的婢女里，最知晓他的喜好，不会犯这种错。

江夕月凛了下眉，莫非记错了？她的确记得他吃过这个糕点。翠袖站在一旁紧张起来，不知道江夕月为什么做这个给主子。

“二爷这几日劳累，甜食使人愉快，二爷不妨尝一下。”

陆承渊就顿了一下，然后放下筷子，拿起糕点尝了一口。

玫瑰酥饼之于他有特别的意义。

这是他那个生母给他做过的唯一一道点心。

他的生母身份低微，侯夫人宁愿把陆承渊多交给婆子们养着，也不许她过多亲近孩子。

那时他贪玩犯了错，被侯夫人罚跪在祠堂里。那个女人就偷偷给他送来一碟玫瑰酥饼，还叮嘱他快点吃掉不要让人看到。在威严可怖的祖宗牌位前，陆承渊一口气吃掉了所有的玫瑰酥饼，甜得他喉咙都发腻了，从此就再也不喜欢吃甜的了。

可是玫瑰酥饼的味道却永久地留了下来。

它是那个懦弱的女人唯一一次无视侯夫人的命令，对自己的孩子表示出浓厚的感情。每次吃到时，陆承渊都会想起她瑟缩的眼神，还有被风水之说困在下院里不得出门。有时他会想若她还活着，看到今天他如此地位，会有什么感觉。

陆承渊吃了两个酥饼，对江夕月摆摆手：“拿下去吧。”

江夕月就端着盘子下去了，走到门口时他突然问：“为什么做这个？”他没跟任何人说过他喜欢吃玫瑰酥饼，整个侯府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生母的事，就连陆老太太也不知道，她却误打误撞做给他吃了。

江夕月回过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因为园子里的玫瑰开得很好。”

巧合而已。

***

崇文大街是东城一条繁华的街道，这里离达官贵人居住的胡同很近，又是百姓往来的一条要道。因有朝臣来往，不少建筑装饰得琼楼玉宇。

街上的各色生意都做得风生水起，背后的势力却分扯不清。谁也说不清哪家店铺是哪个大人物资助的，因此闹事的人从来少之又少。

这位置藏风纳水，站得高些，远远能看到皇城金碧辉煌的宫殿。

陆承渊靠在酒楼二层临窗的座位上，屋内的仆人用银叶扇扇出水雾，花梨木桌上放着时令水果，帘后有一容貌昳丽的女子在弹琵琶，乐声悠扬。

这酒楼是陆承渊的地盘。

这女子是他从金陵请来的乐伎大家，名叫妙君。

妙君作为声名在外的琵琶大家，靠着独一无二的抚琴技艺，一直在金陵过着很滋润的日子。但陆承渊去过秦淮河一次，听了她的曲子，就把她带到了京城。

在那等烟花风流之地，金陵的大小官员将眼前男子簇拥在中心，陆陆续续地登上了画舫。妙君给许多达官贵人弹过琵琶，却没有一人像陆承渊这样，在她弹琴时完全心不在焉。

她弹了两支曲子，他的目光从头到尾都不在她身上，单腿支起斜坐在地上，手中上下抛着一颗殷红的樱桃。

一开始她觉得受到了侮辱，她虽是烟花地的乐伎，但放眼整个大燕，也没有人能超出她的琴技。一曲千金少，对她来说便是如此。

可就在她将要不忿退场时，陆承渊却突然看着她道：“你随我去京城吧。”

妙君愕然。

男子幽深的瞳孔看着她，仿佛有巨大的吸力一般，瞬间就使她沉醉其中。宁远侯爷，陆大都督，掌控千军万马，显赫非比寻常。她并非不了解眼前男子的身份，她心里确实有些私念，是以方才两支曲子，弹的都是极难又极能展现技巧的曲子。

以为他不在乎，没想到他听出来了。

身旁的官员听了陆侯爷的话，都纷纷劝她：“能给陆侯爷弹琴，可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妙君姑娘快答应吧。”他们是不想万一妙君拒绝了，陆承渊会觉得扫兴。

她微微迟疑了一下，有些猝不及防。陆承渊起身来到她身前，看着她继续道：“听说你弹一首曲子要千金，这是你今日的酬谢。”他从左手拇指取下一块墨玉扳指，放在她手心。

“想好了就来找我。”他淡淡地说，神色平静，若水无澜。

他身上有一种不容人拒绝的魅力，妙君就这么来到了京城，被安置在这家酒楼。偶尔他下朝后来酒楼里坐坐，妙君就按捺着心中的倾慕之情，为他弹曲子排忧解闷。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来了。

妙君再看到他时很高兴，弹琴时都有些心不在焉了，隔着帘子望着他的侧影。

陆承渊在等人，已经等了很久了，但他很有耐心。又过了一会，下人进来通报：“侯爷，左大人来了。”

陆承渊回过头来，垂眸淡淡一字：“请。”

左析走进这间天字间的上房时，心里十分地忐忑不安。他大约知道陆承渊为什么找他，也能猜出他要干什么，但是他不能不来，因为已经躲不过去了。

一进屋子就仙气飘飘的，低低的琵琶音传入耳中，屋里的陈设典雅，却没有一件不是价值万金的上品。这是酒楼给陆侯爷独留的房间，只为他一人启用，当然异常豪奢。

陆承渊看到左析来了，便是虚手一请，十分礼遇：“左大人请坐。”吩咐下人沏茶。

很快端茶上来，是御用贡品雪顶含翠，滚水一冲，茶香四溢。陆承渊喝了一口，赞不绝口。左析看着放在他面前的茶杯，里面茶汤翠绿，他却有了不知今夕的惶然。

陆承渊根本就不在乎他什么表情，将一杯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随意攀谈起来：“陆某今日请左大人过来，是听闻左大人素来喜欢听词曲，且精于此道，我请的这位秦淮大家也善词曲，不知道左大人听了觉得怎样，若有值得改进之处，左大人不妨指点一二。”

左析沉默地看着陆承渊，陆承渊神色如故，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好像真是请他来鉴赏音律的。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左析的心缓沉下去。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也随之回应道：“这位姑娘指法高超，本不是左某可指点的。但弹词曲讲究词音相和，商音悲清，催人泪下。姑娘弹这首木兰花慢，不如把商音改成宫音，声漫而缓，更能舒人情志。”

“好！”他话音刚落，陆承渊就大声道，“左大人指点得好，还不出来谢过左大人。”

妙君就放下琵琶，从帘后走出来，对着左析长礼谢过：“多谢左大人指点。”

左析点了点头：“不必言谢。”

陆承渊又指着桌上剥好的贡桔说：“左大人再尝尝这个，刚送进京的，用井水湃过的贡桔，滋味甚佳。”

左析实在不愿意跟他打迷阵，一进来又是喝茶又是听曲，他压根就没有心情陪陆承渊说这些。他没有吃桔子，而是坐直了身子道：“左某不喜欢吃桔子，侯爷若是没有旁的事，左某就先告辞了。”

陆承渊就淡然问道：“左大人是不喜欢吃桔子呢，还是不喜欢吃这里的桔子呢？还是左大人觉得这样吃没有滋味，那让妙君伺候大人吃桔子如何？”他一边说一边撕下一瓣塞进口中，抬眼看着妙君。

妙君脸色通红。

她一向是弹琴娱人，却从来不做这些卑躬屈膝伺候人的事，何况她自从来到京城后，陆承渊一直对她礼待有加，对她一直和颜悦色情意款款，她觉得自己在他心里也是有些分量的，没想到他竟会让自己给别人剥桔子吃。

“还不动手？”陆承渊催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妙君咬着内唇，半会没有动手，一时气氛压抑。后来被陆承渊看着，她干脆一狠心，伸手拿了一个桔子一瓣瓣剥开，送到左析嘴边，羞愤得语音都在颤抖：“左大人请尝。”

左析还是没动，他静静地坐在圆椅上，盯着陆承渊锋利如刀的面孔。

陆承渊突然拍了桌子：“来人！”守在门外的伙计很快跑进来：“侯爷有何吩咐？”

陆承渊皱着眉说：“这桔子不好吃，你们怎么敢放到左大人面前的？叫老板过来。”

店老板很快跑了过来，猫背弓腰的，一听质问立刻道：“侯爷，咱们店的桔子肯定没有问题，一定是……”他的眼睛四处瞧了一圈，立刻推卸责任，“一定是妙君姑娘没有伺候好，左大人才不肯吃。”

陆承渊就道：“既是这样，你说怎么办。”

店老板人精似的，猜出陆承渊要干什么，立刻就直起身子横了起来，冲着外面吼道：“来人，这个女人伺候不周，把她拉下去打二十板子，丢进柴房去吧！”

妙君根本就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出，震惊地站在原地不能动作。那些店伙计却得了命令，全都冲进来拉着妙君要去打板子。

妙君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开始逆流了，她不懂陆承渊为什么突然要打她，还要把她丢进柴房去。刚才她还在帘后为他奏乐，余音绕梁，屋内雅然的气氛还没消散，他竟能翻脸如此之快。

陆承渊说：“何必这么狠辣呢，到底是个女子，在日头底下跪着就成了。”

秋后算账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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