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杨北北7岁,有了独特但不算健全的审美,对于每天要穿什么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每天早上,她都会满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衣柜,在五颜六色的衣服里翻找着,凭着感觉挑出自己这一天的搭配。
像往常一样,这次她先打开最下层的抽屉,选了一条淡蓝色的喇叭牛仔裤,又打开倒数第二层抽屉,将自己那带着几朵绣花的红色小毛衣从层层堆叠的衣服里抽了出来。杨北北穿上衣服,照着镜子沉思片刻,觉得这一身还是要搭配上次刘阿姨送给自己的贝壳项链才算完美。
她记得杨雪上次把项链放在了最顶层的抽屉里,便连忙跑到客厅拿了个方凳,搬到卧室的衣柜旁,站在方凳上拉开顶层的抽屉翻找起来。于是,她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里看到了那张离婚证书。
杨雪和林大江的这场离婚早在两三年前就开始预谋并进行了数次演练,这几年两人去了法院和民政局不下四五次。因此,在看到离婚证书的那一刻,杨北北并没有感觉到意外。对于离婚这个词,她已经从一开始的懵懂无知到现在有了十分微妙的了解。只是,对于父母没有在离婚后的第一时间通知她这件事,她感到很生气。
她有种被排除在这个家的感觉。
她想知道,林杨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还想知道,自己是被判给了林大江,还是杨雪。
有很多个夜晚,为了能多看一会儿电视(电视机在主卧),她会吵着要和他们一起睡。当她挤到父母的被窝里时,他们都会问她同一个问题: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了,你想要跟谁一起过?杨北北小小年纪,已经十分早熟,不想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有失落的表情,只好说谁都不要,你们要是离婚了我就跳楼(这样看来,林大江和杨雪确实没把她的小命放在心上)。有时被问得烦了,干脆还是跑回自己的小房间睡觉,连心心念念的《还珠格格》都不想看了。
杨北北自己私下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想,当然是跟妈妈一起生活了。爸爸一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如果跟爸爸一起,谁每天给我做饭吃?只怕饿死了都没人知道。想到自己已经多日没见到林大江的踪迹,她猜自己以后应该是要和杨雪一起相依为命了。
倒也是意料之中。
杨北北甚至感到了一丝解脱,她终于不用再看到林大江和杨雪吵架了。
虽然每一次两人在客厅吵架,都会体贴地把卧室的门关上。但这个举动并没有什么意义,房子隔音太差,林大江和杨雪那逐渐飙高的互相谩骂还是会透过薄薄的门板穿透进来,传到杨北北的耳朵里。
每当这个时候,杨北北都会转头去看身边的林杨。林杨似乎已经习惯了,他安静地坐在门边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卧室的电视屏幕,好像房间外的吵闹与他无关。杨北北被这种淡然超脱的态度所感染,渐渐也懒得再去听他们到底在吵什么。
自从看到了那张结婚证书,杨北北就开始思考自己该不该和杨雪摊牌。
比如对她说:我已经知道你和爸爸离婚了,以后我就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了。你要更加疼爱我,毕竟我已经没有父爱了。
可是她怕换来的不是加倍的母爱,而是一顿奚落:你就庆幸自己归我养吧,要是把你判给你爸,给你找了个后妈,看还有没有人管你。
想到这,杨北北想,还是算了吧,以后还是听妈妈的话吧。
杨北北的生活好像并没有因为父母离婚而受到什么影响。林大江本来也不怎么回家,她和他现在只不过是从一个月见几次面变成一年见不到几次面而已。林杨被林大江放在了爷爷奶奶家,他已经上初一了,学业开始繁重,杨北北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能看到他。日子照常的过着,只是有一天,杨雪突然把林大江的衣服都扔进一个大铁桶里,在空旷的家属楼院里,点燃了一把火,把林大江的痕迹烧得干干净净。杨北北远远地站在树下,静静看着快要蹿到两米高的熊熊烈火,说不清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和林大江的衣服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家里所有与他相关的照片。除了放在电视柜上相框里的那张合照,照片里林大江的那部分被剪掉了,只剩下杨雪和杨北北、林杨三个人挤在相框的另一边笑得喜气洋洋,显得很怪异。杨北北想,为什么不干脆把这张照片换掉呢?剪成奇形怪状的照片仍然堂而皇之地被这样放在柜子上,看着不是更别扭吗?但杨北北没敢问。自从杨雪放了那把火之后,她在杨北北心中已经变成复仇黑化电影里的大女主,随时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加特林的那一种。
那张照片一直明目张胆地占据着客厅餐桌的显眼位置,多年以后,杨北北终于忍不住找了个时机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杨雪说,那张照片把自己照得怪好看的,要是烧掉的话,觉得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