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十二阿哥的事,太后病得重了些,皇上便日夜去寿康宫请安侍奉。
母子俩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皇上仿佛又是那个孝顺的好儿子。
至于这其中的真假,大概只有母子俩自己知道了。
爱兰珠偶尔也能在延禧宫里接驾了,皇上正大光明地从大门走进来,看着爱兰珠有些惊讶的表情,乾隆帝不由失笑:“怎么,朕不该来?”
爱兰珠摇摇头,“只是没料到……”
太后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慢慢轻了,天平开始向她这一头移动。
容妃和爱兰珠还是闹着,虽然没有阿吉监视,但是到底太后还在寿康宫,有些事一下子也说不清楚,倒不如就这样放着。
容妃倒是求了皇上,去见了一次阿吉。
阿吉整个人乱糟糟的模样,与她昔日光鲜亮丽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看见容妃,阿吉倒没有害怕:“怎么,主子是来赏奴才酒的吗?”
容妃没有说话,上下打量了一眼阿吉,“你这个样子,还需要本宫做什么呢?”
阿吉看了看自己,也自嘲道:“也是。”说罢,看向容妃:“难不成主子是来与我叙旧的?”
朵哈搬来了个椅子,用帕子擦净了,扶着容妃坐下。
容妃这才开口道:“我一直在想,我哪里愧对了你。”
阿吉愣了愣,“没有,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哈伦。”提起这个名字,阿吉不由抖了一抖,容妃接着道:“如果我知道症结在于你的弟弟,我就不会让他好心将你的弟弟找到。”
阿吉的眼里忽然溢满了泪水,“我的弟弟,弟弟……”说着,忽然跪了下来,向前膝行几步:“求求主子,饶了他,饶了他,我的父母只有这一个骨肉了。”
容妃面无表情地看向阿吉:“当初你听信了哈木宰的话,听信了太后的话,害了那么多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这个弟弟还有没有活路?”
阿吉脸上的表情终于崩溃,她抓着牢狱的铁栅栏,伸出手来想要够到容妃的衣袖:“主子,饶了他,求求你,我愿意一死为哈伦首领谢罪。”
容妃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阿吉,这是陪伴了她十几年的人,从草原到了中原,她原以为她将她当成了姐妹,没想到,这个姐妹害死了她这辈子最爱的人。
“我只想问你一句。”容妃道:“是谁让你在哈伦的羊奶里下的毒。”
阿吉愣了愣,她不能说,她不能说。
她的弟弟还捏在那个人手里,她不能说。
容妃看了一眼颓唐的阿吉,早已对心中的那个答案更加确认。
其实,答案早已昭然若揭,她原就知道,只是她不愿意相信。
爱兰珠正在陪乾隆帝下棋,看着容妃从外头回来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大概猜到了她去了哪里,倒是也没多说什么,只起身行礼。
乾隆帝看着低头行礼的容妃,道:“这是怎么了?”说罢,就要上前去搀扶,没想到容妃往后退了一步,“妾身上脏,洗洗再来面圣吧。”
乾隆帝的手伸到了半路,半晌笑道:“也好。”
容妃清洗一番,再出来的时候又是以前那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了。
乾隆帝看着倚在自己身旁看下棋的容妃,也不问她,只道:“你现在愈发不成模样了。”
容妃也不生气,笑得娇俏:“还不是皇上您宠出来的。”
乾隆帝刮了刮她的鼻子,对着爱兰珠道:“你瞧瞧,你这宫里头的主位没个主位的模样。”
爱兰珠一向不擅长应对这些,只是端庄地笑着,容妃却忽然道:“爱兰珠妹妹一向聪明伶俐得很,我这个主位不如让给她得了。”
爱兰珠一愣,乾隆帝也脸色一变,严肃道:“胡闹。”
没想到容妃笑得更开心了:“皇上您瞧,爱兰珠妹妹当真了。”
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乾隆帝感到头疼:“你呀。”
却仍然是纵着她。
没了阿吉,两个人会面比之前轻松的多,阿吉虽然没有将幕后指使之人说出来,到底也将太后在延禧宫里安插的人手一一说了出来。
现在找个借口赶出去不难,只怕打草惊蛇。
爱兰珠到的时候,容妃已经坐在屋顶上喝酒了。
爱兰珠好容易爬了梯子上去,容妃摇晃着酒瓮子,“可真慢。”
爱兰珠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不能找个好地儿。”
容妃看着满天的星空,“以前啊,我最喜欢晚上。我们那里热闹,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唱歌跳舞。”
爱兰珠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抱怨道:“你真是,真会找麻烦。”
容妃喝了一口酒:“哪天我不找麻烦了,你才要烦恼呢。”
爱兰珠听着她话里头的不对,刚想要问,只听容妃道:“我一辈子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不知道是不是屋顶冷的缘故,容妃的声音竟带了点鼻音:“以前我嫁过人,那个人待我很好,什么都宠着我,让着我。”
爱兰珠忍不住道:“皇上如今待你也很好。”
容妃笑了笑:“是啊,皇上待我也很好。”
爱兰珠想了想,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伊帕尔罕,你究竟想要求的是什么?”
宫女点燃了宫灯,凄冷的宫殿终于有了一丝温暖。
宣旨的太监道:“皇上的意思,福晋仍是住在阿哥所里头,吃食一应与之前一样。”
博尔济吉特氏面露不屑:“我不稀罕,将我放逐吧,或者让我回家。”
她讨厌这个地方,她以前来之前,她的姊妹曾经告诉她这个宫殿是个会吃人的地方,吃掉了她们的姑姑,吃掉了她们的姊妹,只要从草原来了这个宫殿,就再也没有人回到过草原。
她原以为姊妹们是羡慕她要成为人上人说的谎话,没有想到一语成谶。
这个地方,最终吃掉了她最喜欢的人。
宣旨的太监道:“福晋这是说的什么话,皇上说了,您永远是十二阿哥福晋。”
十二阿哥走的那般凄凉,连亲王的儿子的丧仪都比他排场大得多,十二阿哥原是中宫之子啊,如何能落得这个下场。
博尔济吉特氏咬着牙:“十二阿哥都没了,要我这个福晋做什么?”
宣旨的太监却不愿意多说,只躬身道:“福晋,奴才这就退下了。您多保重吧。”
宫女内侍们忙着收拾物件,虽然还在阿哥所,却不是原来住的地方,从东边挪到了西边。
博尔济吉特氏一边流着泪,一边收拾十二阿哥留下来的物件,忽然一个宫女不小心将一个玉佩掉了出来,忙跪下来磕头求饶:“福晋,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
博尔济吉特氏将那玉佩捡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玉佩赫然是十二阿哥生辰的时候,太后赏赐给他的苍龙玉佩,那猫眼石在烛光下闪着黄色的光芒。
不是十二阿哥,不是十二阿哥。
这个傻子,为什么要将所有的事情扛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寿康宫里,刘姑姑正在侍奉汤药。自从皇上又来了寿康宫,宫里的太监宫女又恢复了往日的朝气,一扫之前太后病重的阴郁。
太后嫌药苦,刘姑姑忙吩咐宫女拿了甜蜜饯儿来,太后吃了几口,摇了摇头:“不吃了,都是骗人的。”
刘姑姑忙道:“太医都吩咐过了,这药是一定得让太后服用的,若是不然,皇上可要治奴婢的罪呢。”
太后失笑:“胡说,皇上何时说过这样的混账话。”话虽这样说,到底又吃了几口,垫了几口甜蜜饯儿,将嘴里的苦味去除,太后方靠在软枕上,“十二阿哥那里如何了?”
十二阿哥明明是皇上的儿子,却按照入八分公品级下葬,连个贝子都不如。刘姑姑却不敢再说,只说道:“已经择了吉日,纸钱奴婢也送过去了。”
太后问道:“选在哪了?”
刘姑姑不敢答,太后皱起眉头:“哀家问你话呢。”
刘姑姑忙跪在地上,低声道:“皇上说,就和端慧皇太子葬在一起。”
桌旁的痰盂立刻被扫在了地上,宫女内侍俱都跪了下来。
端慧皇太子,那是孝贤皇后所生的第一个嫡子。
皇上当初盛怒之下胡乱将辉发那拉氏皇后的棺椁塞在纯惠皇贵妃的地宫内,如今又将十二阿哥的棺椁就葬在了端慧皇太子的陵寝内。
这般如此,太后哪里会听不懂其中的意思,便又细细问了如何择吉日,如何办丧仪之事。
听到按照宗室公例,太后老泪纵横。
“连个贝子都不如。”太后哀恸:“好好的父子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刘姑姑看着哭的伤心的太后,如果太后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还会不会这般教养十二阿哥,让他们父子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