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段往事,其实并不复杂。
陈乔的祖父陈丰堤与杭大人是在军中相识的,杭大人身为杭氏下一任的掌舵人,被父亲送到军中历练了一年,与当时身为中郎将的陈丰堤一见如故,两人在军中结识,情谊非同一般。
只是后来……十三年前,玮璋之乱,陈丰堤替杭大人挡了一刀,刚好伤在了右臂,护驾时又被刺伤了肩膀。
玮璋之乱平息后,皇帝感念陈丰堤救驾有功,欲升他为羽林将军,陈丰堤十分诚恳,直言伤了筋骨,不能执剑之人如何能维护皇城。
皇帝见他执意不肯,便许了正四品郴州知府给他,只待三年后修养得宜便可调回京城。
谁知三年后陈丰堤连上七封奏折,一封比一封真挚,奏折里说他能力有限,请求陛下选贤与能,常伴左右。
皇帝对着朱相等人大赞陈丰堤辞尊居卑,是真正的谦谦君子。
最后,陈丰堤的奏折被皇帝留中不发,只赐下了许多金银珠宝,因陈丰堤的夫人早逝,特追封李氏予四品恭人的诰命。
这厢,杭夫人思忖后道:
“女孩就去西院女子族学,男孩去东院,我会吩咐阿音和阿竞他们,多多照顾陈家姐弟,拉下的课程就请严先生私下传授,严先生那边我会安排好,你看如何?”
杭大人微微点头应好。
这头李三爷带着陈乔姐弟坐上青布大马车,陈乔笑道:
“今日多谢三叔,不如午膳就去满庭香,我和阿衡做东,也请一回三叔。”
李三爷闻言哈哈一笑,道:“还是阿悄有孝心呐,那三叔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嘱咐了外头一句,赶车的长随慢慢调转马头,驱车出发前往金明池河畔的满庭香酒楼。
“阿姊,刚才你叫阿樟做什么去了?”陈衡问出了憋了许久的疑惑。
“你猜猜。”陈乔轻笑一声故意不答。
陈衡到底年纪小,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决定到了酒楼好好问一问陈樟。
听到陈衡开口,李三爷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斜着他问道:
“阿衡,你阿爹写给杭大人的信,怎么不见你拿出来啊?”
陈乔闻言一愣,信?阿爹写给杭大人的书信,一般都是由江大掌事派人直接送往杭府的,三叔说的信?这是阿衡又捉弄三叔了?
果然,陈衡闻言讪讪一笑,顾左右后撩起车帘,大声指着外面道:“三叔你看,这京城可真热闹!”
李三叔猛地探身揪住陈衡的耳朵,惹得陈衡连叫带告饶,陈乔看得笑弯了腰,三人笑笑闹闹很快来到了满庭香酒楼。
上菜前,陈衡终于瞅到了空,捉着陈樟小声问道:“阿樟,方才在杭府,阿姊嘱咐你什么了?”
陈樟转头看了看陈乔,见陈乔点了头,便拱拱手答道:“回少爷的话,不是什么大事,小姐吩咐我把送到杭府的贽礼调一下排放次序。”
见陈衡一脸的不解,陈樟只好补了一句:“小姐吩咐我把两盆植物景儿放到前头去。”
陈衡想了一会儿,坐到陈乔身边问道:“是因为那盆水仙?”
陈乔嗯了一声,一边摘了帽冠一边道:“杭大人的确钟爱花草。”
陈衡若有所思,陈乔却拿起桌上的筷子递给他,笑着道:“留着以后慢慢想,眼下先用膳罢。”
回到冯府后,陈夫人得知儿女要去杭氏族学,十分惊喜。陈乔姐弟便趁机与母亲商议,想早些搬出冯府。
杭府离白鹤书院不远,最终三人决定先住到杏林街的那处宅院,以便往来杭府念书。
陈夫人一向雷厉风行,既然敲定了主意,便起身吩咐潘妈妈几人一同去盘点行李,准备待明日一早再告知母亲和兄长。
陈乔姐弟二人闲坐无事,见长案上摆着砚台,陈衡便走上前,滴了些水捏着墨慢慢研起来,陈乔铺开纸,两人并排而坐执笔慢慢练着字。
写了几行《多宝塔碑》,陈衡开口道:“阿姊,你今日执意要去杭府,是为了杭氏族学?”
陈乔轻轻叹了口气,道:“哪敢妄想进他家族学呢,只不过听说杭大人的妻子纪氏才高八斗,又曾在杭氏女学里授过课,想上门求她指点一二。”
陈衡点点头又问道:“你我能进杭氏族学,是因为阿爹的缘故吗?”
陈乔犹豫了一下,她一向心细,杭大人打量阿衡的时候,一瞬间的停顿恰好被她捕捉到了,杭大人的停顿是因为阿衡的相貌?阿衡最是肖似祖父,难道杭大人认识祖父?
这般猜测着,陈乔摇摇头道:“恐怕不仅仅是阿爹,待此间事了,去信给阿爹一问便知。”
次日是端午节,因正午时分要打午时水、贴午时符不得空,冯太太便请来女眷们到居安堂共用早膳,男丁都在祠堂里祭拜。
陈夫人娘仨到居安堂时,冯大奶奶孙氏和冯二奶奶兰氏俱在,只见兰氏挽着冯太太的手臂笑得一脸娇羞,冯太太满脸慈爱地看着兰氏逐渐隆起的肚子。
孙氏与长女元和则是坐在下首的圈椅里,六岁的冯梦和坐在另一侧的罗汉榻上玩着九连环,母女三人皆是一副与我们无关的模样。
见到陈夫人进来,孙氏才露出一些笑意。
冯太太忙招呼几人落座,陈夫人携子女向母亲见了礼后方落座,见众人到齐了,冯太太便命下人摆上早膳,亲自选了两个小甜粽,分别放在陈乔与陈衡面前的碗中。
陈夫人见状,也挑了两个小粽子放在冯元和、冯梦和碗中,又叮嘱伺候梦和的婆子看仔细些,小孩子容易噎到。
用罢早膳,陈夫人瞅着空笑道:
“阿娘,我和孩子们在京城还要多待些日子,阿悄他爹已经置好了宅院,现下收整得也差不多了,过两日我们准备搬过去,到时候还请阿娘和嫂嫂带着孩子们一并过府玩耍。”
兰氏闻言一愣,陈家已经置好了宅院?她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京城的宅院价格十分不菲,况且陈乔来京城不就是投奔舅家的么?故而兰氏从未想过陈夫人会带着孩子们离开冯府。
就当兰氏下意识地想拦阻时,忽然听到婆婆冯太太的叹气声,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冯太太听到陈夫人的话有些不舍,但出阁的女儿总住在娘家也是不妥,陈之海托人购买房舍的事,阿囡之前跟她说过,只是没想到这般快。
见到冯太太叹气,陈夫人柔声安慰道:“阿娘,左右都在京城,我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等新居安顿好了我接阿娘过府住两日。”
冯太太闻言笑了起来,点着陈夫人道:“这么大个人了,净说傻话。哪有丈母娘住到女婿府上的,待新居安顿好了,我带着孩子们去给你们贺一贺,添个人气儿。”
冯太太说罢,孙氏也跟着附和了几句,陈夫人笑着点头,连连称好。
见婆婆和大嫂都发了话,兰氏无奈只能揪着帕子暗自心焦。
几人说笑了一通后,陈夫人拿出一个五彩的络子递给冯太太。
冯太太觉得眼前一亮,接过一看才发现那络子里头网着一块硕大的金绿猫眼石,怪不得入手有些沉。
冯太太立即把宝石掏出来放在手心里细细端详着,只见那宝石通体碧绿,浓郁得不带一丝儿杂物,最妙的是中间有一条亮亮的光带,轻轻转动手掌,光带还会随着光线变幻来回移动。
冯太太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宝石,连声哎哟哎哟起来,孙氏和兰氏两人也觉得十分稀罕,纷纷凑上来围观起来,倒把陈夫人几人要搬走的事情暂时抛到了脑后。
到了中午,陈夫人把季掌柜一大早就送进来的两筐粽子和艾草青团分别送到了冯府各房,送来的粽子、青团都是满庭香的大铛头亲自包的,至于酒楼里的那些,则都是学徒们包的。
二房里,冯二老爷前日才结束外放归家,今日正好和妻儿一起过端午。
冯二老爷净了手落座,下人刚好进来摆上一盘粽子和一盘青团。
冯二老爷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青团,咬了一口,软糯异常,艾草的香味仿佛要沁满脾胃,冯二老爷几口吃完,又剥了一只粽子,是南方的咸粽,冯二老爷咬了一口,发现里头包的是肉和咸蛋黄,吃上一个真是解馋。
冯兆和最讨厌咸粽,看到阿爹吃得一嘴油,忍不住露出嫌弃的神情,兰氏捏着一块青团左看看右看看,酸溜溜地对冯二老爷说道:
“陈家……你妹妹可真是小气,大过节的就送些个便宜吃食,还不如不送呢!”
冯二老爷闻言有些不悦,道:“什么话,送些吃食还堵不住你的嘴?”
兰氏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口青团,眼神微亮,咦?还别说,味道真是不错!
兰氏飞快地吃完一块青团,又捏起一块。
冯兆和听到阿娘说,这些粽子青团都是姑母送来的,眼睛一亮,忙拿起一只粽子剥开尝了一口,味道有些咸腻,但冯兆和还是忍了忍咽进腹中。
这是表妹喜欢的吃食,他也要习惯,否则成亲后一同用膳时可如何是好?
就当是为了表妹!冯兆和咬咬牙,两三口便囫囵囵地吞下了一只粽子,这味道……真是不能细品。
兰氏见到长子吃了一整个咸粽,惊诧极了,阿兆一向不爱咸粽,以前二房过端午,桌上只许有甜粽,今日是她大意了。
阿兆总说看到咸粽就要吐了,如今这是怎么回事?改性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