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一几乎是下意识接起乔殊的电话,他小心翼翼地“喂”了声。
乔殊叫他,季少一。
季少一说,嗯,我在。
乔殊问他有没有空,现在在不在家。
季少一有空也在家,但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资格再和乔殊见面,乔殊又问了一遍,季少一还是没回答,于是乔殊说,季少一,我想你了。我想和你见面。
季少一答,我在家。殊殊子,我在家。
乔殊自那晚之后没再联系过季少一,他需要冷静。他想起乔母的话,他觉得不可置信,他也不愿意相信,季少一从来都说话算话,他答应过自己不会再那么做就一定不会再那么做。
他和打工的地方请了几天假,闷在卧室里成天听MP3。乔母很担心他,也不敢再劝他分手,只能在晚上从医院回来,像儿时哄他睡觉一样唱首安眠曲。
他说,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乔母说,你和他好好道别吧,你已经感受到了对不对?那就和他留下一个美好一点的结局。
乔殊不想再和乔母闹别扭,他在亲情和爱情间夹着感觉浑身骨头都要碎了,于是他疲惫地说,好。
于是第二天晚上他便给季少一打电话,去他家。
他走过去的。
因为他根本一点都不想结束。
所以他想要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他一路走一路和季少一闲聊,像以前那样。他说,季少一,我想听你唱歌。
季少一说,好啊,你等我拿吉他出来,顺便教你弹吉他。
乔殊便打趣他,你没教过别人吧?
季少一哼笑,那肯定没有啊,想什么呢殊殊子。
季少一那公寓也有点老旧,年久失修,这几天正巧这一片断电,不仅楼里感应灯灭了,楼外的路灯都亮不起来,一整片老小区黑漆漆的,乔殊走得很慢,还是在一片漆黑里看见季少一。季少一背着吉他,向他走来,笑说,就在这下面走走吧,那楼道里堆了好多杂物。
于是两人并肩在路灯下走。
季少一清清嗓子:“Wanna touch your body all night…”③
这是一首韩语歌。季少一挑了副歌的部分唱给乔殊听。
唱完他自己先笑了,唱的什么荒腔走板的歌啊。他说:我不小心跑调了。
乔殊没听过这首歌,但听罢他的话也跟着他笑起来,嘴毒道,你老走调,你驻唱那个酒吧的老板怎么不炒你鱿鱼?
季少一撩拨吉他弦,肯定是第一次给你唱歌紧张了呀。
两个人乐了。
乐完乔殊说,那我回家了。你平常不都早睡早起吗?这个点你要犯困了吧?
季少一答,好,晚安殊殊子。你也少熬点夜啊。
没有人说再见。
好像这次还没有学会弹吉他下次就还可以有理由再见面。
季少一在他看不清的背影后轻声哼唱刚才那首韩文歌。
这一次没有走调了。可是他的殊殊子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季少一走了。他注销社交账号,注销手机号,突然就人间蒸发了。
乔殊睡到日上三竿起来下意识要给季少一发消息,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他答应乔母和季少一分手。
可是他昨晚没有提出要分手,他不想分手。他甚至耍了小心机,他给季少一留了点空白,等着下次季少一教他弹吉他,这人第一次当老师不知道技术好不好。
他又重新去打工,去参加大学生新生报到,翘掉了军训。
他打工回家路上总是莫名其妙就会拐到季少一住的小区,每次一旦反应过来就立马离开,可是越来越多次他几乎到了季少一家楼底才恍然想起自己走错,直到有一天有位大爷问他是不是在找谁。
乔殊问住四楼那个人回家没,大爷说,早搬走了。
乔殊点头说谢谢。他麻木地往回走,后知后觉地掏出手机给季少一打电话,手机号码是空号,又打开微信,点进季少一朋友圈,那里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一条空荡荡的签名,化身为流浪蝴蝶,愿在世间寻你千万遍。④打开聊天框给他扣个问号过去,消息发送失败,一看账号已注销,乔殊气笑了,一抹脸发现眼泪怎么突然掉下来。
不擅长告别所以不辞而别了吗?
明明没有提分手没有说再见。
乔殊回家路上差点闯红灯,整个人像飘在空中似的。
他回到家就把自己埋进床里,MP3单曲循环着那天季少一跑调的歌——他偷偷录下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关机的,总之乔殊醒过来的时候自己额头上敷着毛巾,乔母急匆匆地给他擦脸。
妈,乔殊嗓音沙哑,我们好像分手了。
乔母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她说,对呀所以现在生活回到正轨了要好好生活。
乔殊说好。他没说的是,可是我那么爱他。
乔殊失眠了。他白天很正常地生活,晚上却睡不着。他想快点睡着,去梦里和季少一见面,听季少一叫他殊殊子,可他闭上眼睛脑袋里却一片空茫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半宿,最后只能吃安眠药,一开始一粒安眠药他能安稳睡一晚,后来逐渐他需要更大剂量的安眠,他想要入睡必须依靠药物逼迫,但靠药物入睡他根本没办法做梦,一夜沉浸在机械的漆黑里,他日渐消瘦,乔母不知道怎么办,每晚都给他唱安眠曲,他说,妈,我睡不着。
他想见季少一又害怕见到季少一,好奇怪,大家好像都在八倍速生活,而他却像一只蜡烛,烧的只得半截了,记忆还停留在季少一眼神煜煜点燃他那一刻。⑤
乔母给他掖被子,问他怎么会这样。
乔殊摇头,安慰乔母说:我很快就好起来了,妈,别担心我。
季少一又一次一个人踏上韩国。他自己的行李其实很少,行李箱里装的都是乔殊给他的东西。那根小皮筋季少一把它装进绒袋里了,上面的塑料小狐狸有点儿褪色,季少一不舍得再用;乔殊送他的狐狸耳朵他也装进行李箱,糖果一颗都没吃全放在袋子里;还有他们的合照,乔殊印了拍立得,他用卡膜套好放在行李箱隔层里,七零八落的好多小东西都装进这小小的箱子里了。
他背着他那把吉他,吉他上有一行小字,化身为流浪蝴蝶,愿在世间寻你千万遍,是他最后一点私心,他还是很爱很爱乔殊,他还是想宣告这份爱。
他和李又珊说要出道,他就真的去参加选秀,没日没夜练舞唱歌,认识了同样来自中国的柏闻,有一次醉酒无意间把这事儿抖出去了,柏闻问他,你觉得你这样一走了之,他就会像没遇见你一样生活吗?
季少一酒醒三分,摇头说我不知道啊柏大队长。
后来他们出道了也确实光鲜亮丽了可是他们团却并没有一直顺风顺水,季少一差点喝下被动过手脚的水,他们团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狼狈退场,那一夜季少一和柏闻又在阳台上吹夜风,季少一没喝酒却觉得脑子里好像被酒精黏着了,他说我好想他,我想殊殊子。
塑料小狐狸快要从皮筋上掉下来了季少一用胶水黏过好多次,那根皮筋变得好丑可季少一就是舍不得扔,夏天天气热的时候糖果要化,粘糖纸上,那一捧糖果全化得变了形状季少一还是一颗也没吃每天数着糖催眠自己入睡。他和乔殊有联系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被他私心藏在身边埋进心底了。
柏闻拍拍他的肩膀:想他,为什么不回去见他?
季少一又回到那个闭环,柏闻说,或许你的这个假设不成立呢?
季少一微眯起眼看向柏闻。对啊,总归团也散了他一时也无事可做…
他回到自己宿舍,合衣躺下,脑中思绪纷乱,想他要怎么回去、什么时候回去,想他是会和乔殊再碰面互相打招呼还是和他形同陌路,想如果他们还能有一段对话他应该说什么,对他道歉说不辞而别好像太虚伪太沉重,向他询问学吉他的约定好像太暧昧,思来想去竟然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没有什么能说的。
从前他一往无前,从不犹豫,如今却思前想后起来。
坐上回程的飞机他竟然有点紧张和不安,算是近乡情怯吗?
好像有好久没有回去,又好像一直都在那里。
季少一漫无目的地闲逛,思绪放空着就绕到了乔殊家,可他家似乎有点冷清。
他在离乔殊家不远的那个转弯口那等了一整天,没有看见乔殊出来。
他自嘲地笑笑,他现在心急如焚什么,是他狼狈不堪地逃离乔殊的世界,删除了号码注销了账号,现在就算想再拨通一个电话也做不到了。
站一天脚都麻了,季少一活动活动身体转身离开,在软件上找下榻的酒店。
走出十来米远,身后传来一声“小季”,季少一回头看见憔悴的乔母,后退几步说,我只是想看看他,没有别的意思,抱歉…
乔母摇头。乔母说,小乔走了。
季少一瞪大了眼睛。
乔殊走得很意外又不那么意外。一开始他说他很快就会好起来,乔母没多疑心,可是乔殊的情况没有好转。他好像生病了,总是能在虚空中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很像他的爱人,他便时常与那个人对话。
他说,我有点想你。
他说,季少一,你真是混蛋。
他说,我早上起不来,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他说,你带我走吧,去哪都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