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沧烟来的时候纪路舟正在给小提琴擦松香,低头垂眸认真的模样似一朵棉花,轻飘飘地落在了宁沧烟的眼睛里,丝丝甜意滑进了他的心里。
空气里还残留着柠檬的清香味道,他自动过滤掉附着在柠檬香味上的海盐味道,将一缕又一缕的柠檬清香用心吸收着,留存着。
等到黑夜降临,他会在无人的深夜角落小心翼翼地将柠檬味的信息素捧场放至鼻尖,贪婪又渴求地吸食着。
他知道他现在对于纪路舟的态度不正常,但他已经难以自控地陷了进去,如今只是见上那么一眼,他便会不自觉地露出雀跃的笑容,急躁的信息素像是得到了什么慰藉一下子就安稳了下来,浑身轻松,就像得到了净化了一般。
听到门口有动静,纪路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提起头便看到移在门框上,没个正形的宁沧烟,然后对他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宁医生,好久不见。”
看见他嘴边的笑意,宁沧烟瞳孔猛地一缩,放松的身体莫名地有些紧绷,也不靠着墙了,挺直了背,神情也从随意变成了认真,他就像是课上突然被点名的走神学生,心里一阵的慌张,他有些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好久不见。”
其实距离上次见面也只不过俩天的时间,但宁沧烟却觉得这俩天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无限地拉长,让在时间等待里的人无限焦灼着。
而纪路舟现在已经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概念,在这个地下房间里他度年如一日,他也不知道上一次见宁沧烟是什么时候,或许是五天前,又或许是俩天前,他已经记不清了,但说一句“好久不见”总归是没有错的。
见宁沧烟还笔直地站在门口,纪路舟有些不解,忽然想起他说自己腺体难闻这件事,看向他的眼眸便垂了下来,眼里泛出点苦涩但又很快就被掩饰掉了。
这些年来他做得最得心应手的一件事就是掩饰自己的情绪,如果情绪太过表露的话会显得他太过可怜,而且仇寒沙也不喜欢。
仇寒沙要是不喜欢,那他会遭受得更疼的。
他看了眼握着琴弓的手,已经疼得连琴弓都快握不住了。
纪路舟缓了下疼痛,抬起头问:“宁医生,要听一下吗?”
宁沧烟的眼神瞬间放光,问:“可以吗?”
纪路舟浅笑了下,像是在对宁沧烟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地拉过小提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拉得动。”
似呢喃的话语刚落下,小提琴的悠扬曲调就在房间中响起,断断续续,气息又有些不稳,要说这首曲子有多好听其实也不尽然,只是这里面厚重的悲哀与痛苦在曲调中慢慢地填满了这个房间,让人听了心里就发紧。
宁沧烟瞧见了纪路舟眼角的一滴泪,随着那滴泪的落下,那些难过与哀痛一并落了地,只剩下无可奈何地沉沦,还有一点儿不可察觉的反抗,但最后尘归尘,声音被地板上回旋最后被收了个干净,给人留下的只有无力感,还有满地的认命。
这种感觉伴着狼狈的腺体一起刺痛他的眼睛。
他再一次在纪路舟身上看到了脆弱感,那种想要呵护他的冲动再一次涌上心头,下意识地问:“我可以抱你吗?”
见纪路舟震惊的神情,他才猛地发现他刚刚说了什么惊天骇俗的话,有些紧张,语无伦次道:“我不是那个,那个意思,我就是......”到最后他自己也没办法解释,只能面红耳赤地“唉”了一声,像是在叹自己的口不择言。
纪路舟神情恢复了往常的摸样,将手中的小提琴放了下去。宁沧烟立马上前接过小提琴,将它放在了置架上。
“谢谢。”纪路舟见他没拿着他的医药箱,便问道:“今天不用吗?”
刚刚的一番弹奏已经耗尽了他大半的力气,他此时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气息不足,有些像放置了许久却被人强制用起来的风车,已经无法劳作只能无力地发出点声音。
“不用什么?”宁沧烟问。
宁沧烟本身眼睛挺大的,微微一歪头看过来时,纪路舟莫名觉得他有些像狼狗,霸气中带了点蠢萌,有些像他阿姐养的那条狗。
他指了指自己红肿的腺体,并未说什么。
宁沧烟刚刚只是远远地看上那么一眼就觉得刺目,如今凑近了,看清红肿饱满的腺体上残留着的齿痕。有些齿痕还很新鲜,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齿痕下的血管,一看就是最近遗留下的。
他觉得胸口有些堵,心情也有些烦躁,不自觉地就散发出信息素,他想要自己的信息素覆盖住海盐的味道,他不想闻到除了柠檬味之外的味道。
“宁医生,对一个病人散发威胁性的信息素不太好吧?”纪路舟喘着粗气,额间的冷汗一滴一滴往外冒,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唯有下唇色是红艳的,那是被咬着充出来的血。
三A级的omega本身就对alpha的信息素很敏感,而被标记过的三A级omega更是生理性地排斥其他alpha的信息素,一点儿信息素就像是炸弹般在刺激着脆弱的腺体,更别说宁沧烟此时散发出连比他低阶的alpha都畏惧的威胁信息素。
纪路舟觉得浑身疼得要命,就如同被人狠厉地拆解又折叠,肉连着筋的骨头被生生地打断,又好像是被人生生地丢进腐蚀性的容器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一点点腐烂,现在就连呼吸身体都在疼。
宁沧烟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收了信息素,焦急地说道:“对,对不起,你还好吗?”
纪路舟手撑在膝盖上喘着大气,过了好一会儿抬头对他摇摇头,“其实还好的。”
比起仇寒沙给他带来的疼痛,这点信息素冲击不算什么,缓缓就过去了。可是仇寒沙带来的疼痛是无法缓解的,他只能生受着,据说欢愉的标记过程在他这儿一向是痛苦的,他就想是被关在一个狭小的容器,看不见,听不见,摸不着,只能被迫地感受着暴虐地索取,只有那点儿疼痛提醒着他还活着。
宁沧烟见他后脖颈上的腺体已经干瘪了下去,就像是被索取过度般,一下子泄了气,就像被针戳破的气球。
本就不堪的腺体此时更是恶心至极,难以入眼,而把纪路舟腺体造作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本人。
“宁先生。”即使纪路舟已经疼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但他依旧开口,轻声安慰道,“您不必愧疚的,这只不过是我的命罢了。”
他是破败的柠檬花,是腐烂掉了的柠檬,是臭水沟里的一片柠檬叶,不值得有人同情,从树上掉下来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谱写好了,无法改变也无法摆脱。
宁沧烟却摇摇头,如果没有他,或许纪路舟不会活得那么痛苦,是他提议的一切。如果上次没有闻到那高浓度只有一点儿污染的柠檬信息素,如果他和纪路舟的信息素契合度没有那么高,他或许连这儿一点儿愧疚都不会有,更别提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保护欲。
若非要做个比喻的话,那他就是仇寒沙的刀,是一把没有什么感情,不怎么听话的刀。可如今这把刀已经对一颗小小的柠檬产生了恻隐之心,再也下不去了。
纪路舟向来嘴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见宁沧烟还是满脸愧疚的样子,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宁医生,所以您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被他这一提醒,宁沧烟才想起此次来的目的,从风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放在他手上,又想起什么,“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说着转身就要行动,但袖子却被人拉住了,低头一看,是纪路舟拉住了他袖子,苍白小巧的手指就这么轻轻地拉着他袖子,他一下子就走了神。
纪路舟并未说什么,然后松开了他的袖子,宁沧烟看着空落落的袖子有些失落。
就见纪路舟有些艰难地打开药瓶,将里面的药倒进嘴里,然后直接咽了下去。他咽得有些快,而且还有些药丸黏在了嗓子眼,让他恶心地反胃,反呕声响了起来。
宁沧烟见状立马慌了起来,连忙给他倒了杯热水。
但不知道是不是药性的原因,纪路舟此时难受极了,反胃的恶心感在一直往上涌,干瘪的腺体牵扯着各处的神经都在疼,几次伸手想接杯子都无果,手无力地垂在轮椅上,额头的汗珠在不停地往外冒。
宁沧烟也着急,见他难受得接不起杯子,于是拇指和食指强势地钳住他下巴,逼迫他把头抬起来,把水喂了进去,边喂边说:“问都不问你就吃进去,你当这是糖啊,万一是毒药呢。还吃得这么着急,等我给你倒杯热水会怎么样?”
宁沧烟的动作说不上温柔,甚至有些蛮横,所以纪路舟呛到了好几口,但他也说什么,甚至默默地把咳嗽声咽了回去。
他缓了许久,才对宁沧烟说:“我相信宁医生不会害我的。”
其实他想说的是——其实死了也挺好的。不过这样太伤人了,所以他还是选择说点儿漂亮话?
纪路舟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漂亮话,但宁沧烟听了之后看起来有些高兴。
宁沧烟眼里忍不住地出现点儿笑意,向他解释道:“外面的信息素太多了,这个药能帮你阻隔一点儿信息素,不会感觉到那么疼。”
“外面?”纪路舟有些不解,但在不解的下面是许久没有出现过的期冀。
“是啊。”宁沧烟勾了勾额前的头发,模样就像是打了胜仗,昂首挺胸的大公鸡般,“我说过会带你出去看看的。”
他说得极为嘚瑟,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纪路舟,像是要从纪路舟那儿得到什么表扬,又或者只需要一个笑,他的内心就会被填满。
宁沧烟有点儿低估自己对纪路舟的感情,那个浅浅的笑似蜜饯,似果脯,又似花蜜,再细想下去,那些甜腻的东西都比不上刚刚纪路舟嘴边的一抹笑,每品一下便觉得牙齿在隐隐做疼。
纪路舟看了眼不知道为何一直在低头吃笑的宁沧烟,这个表情他很熟悉,是一年前他时常会对仇寒沙露出的表情。过往他总是会在仇寒沙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描绘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模样。
甚至在半年前他也曾奢望过会有那么一个人对他露出这样近似羞涩的表情,哪怕只是对他笑一下,他都觉得自己还有可能触碰到外面的阳光,还有可能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
可如今看见宁沧烟露出这样的表情,纪路舟只觉得疲惫,他知道宁沧烟此时对他显示出的好感大抵是信息素作怪,即使不是信息素,这样的好感又能持续多久呢。
宁沧烟是高级alpha,他只不过是一个沦为玩物命运的三A级omega,他这样的级别只不过是名字好听的女昌女支摆了,还是一个被打上专属印记的女昌女支。
阴沟里就连阳光都是奢侈的,所拥有的一点儿光亮都是被人施舍,迟早要被收回去。
纪路舟不免又悲观了,瞧宁沧烟还是一脸兴奋的模样,为了不扫他的兴致,还是勉强提起了一点儿兴趣。
毕竟施舍的阳光也是很难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