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庄离于家酒铺不远,老板得知于若出要来看布料,连忙把上好的新货都拿了出来给她挑选。
可于若出瞧着兴致缺缺,根本没挑什么。黄昏渐近,空气阴冷起来,于若出不愿再逛了,抬脚走出布庄,落秋虽未尽兴也只好跟上。
马车在街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于若出姿态优雅且矜贵地靠坐在引枕上看书,长长的睫毛轻垂着,乖巧绝美,像一块雪白的软酪,看着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腿边是跪坐在驼绒毯子上的落秋,刚上车时还有精神给于若出锤着腿松乏肌肉,没一会儿,便精神涣散,控制不住的直打哈欠。
这会儿已经趴在于若出腿上睡着了。
中途,还在睡梦中吧砸吧砸嘴巴,不知是吃了什么好东西,一条晶莹剔透的口涎从嘴角溢出。
于若出把视线从书籍上挪开来,正巧看到那条涎水即将落到自己的裙子上。
皱着眉,叫了一声落秋,落秋没应,依旧熟睡着。无奈,于若出伸脚轻踹了她一下,迅速把自己的腿从她身下抽了出来,缓缓快没了知觉的腿。
落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马车中昏暗的灯光,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道:“天不是还没亮呢嘛,干嘛叫我起来啊。”
说着,脑袋控制不住的还要往下趴。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站起身,抽出身前的利剑,指着地上一团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冲车内道:“姑娘,有东西挡住了前路,待我下车查看一番,还请姑娘在车中耐心等候。”
落秋一听,彻底惊醒了,睁大眼睛紧靠着于若出。
于若出道:“好,你去吧。”
车夫点燃火折子,拿着剑小心朝地上那团不知名的东西靠近。发现那竟是一个人,一个浑身血肉模糊的人。
车夫拿剑戳了戳他,没什么反应,想必是死了。松了一口气,收剑入鞘,将那人往路边挪了挪。
于若出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回到马车上,答:“无事,姑娘,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听闻此话,于若出放松了脊背,重新拿起了书。可不知怎的,她鬼使神差的掀开了车窗的帷裳往外看去,瞧着地上那一团黑色,那模样倒像是个人。
“停车。”于若出出声喊道。车夫拧眉顿了一下,想叫于若出不要管,但见她已经掀开帘子出来,连忙在地上摆好杌凳。
落秋是有些害怕,外面天又冷又黑,但见于若出已经下了车,只得拿好斗篷连忙跟上。
刚把斗篷披到于若出肩上,便被于若出反手接过手里,还没来得及张口劝告,借着火折子的光看清了地上的人。
落秋的魂都快要吓没了,却瞧见于若出拿着斗篷朝他靠近,忍不住颤着音出声阻止,“别去,姑娘。”
地上那人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到不能看,丝丝的雪花落到身上,许久都不化。
身上的伤口也是一处挨着一处,往外渗出的血被冻成血块粘在皮肤上,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看起来很是可怕。
于若出将厚实的斗篷盖在他身上,掀起兜帽挡住了落在他脸上的雪花。
心里不由得叹口气,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才能被打成这样?
于若出欲站起身,忽的一只血色的手臂在她眼前闪过,抓紧了她的胳膊。
“啊——”伴随着落秋的一声尖叫,他奋力的支起身体,眼睛通红的盯着于若出,好似血月下,孤狼的眼睛。
于若出心中惊恐,想躲,却发现那人力气大得很,她未能将胳膊抽出一分。
车夫疾速拔出利剑指着他,剑的寒光在皎洁的月色下格外刺眼。
他丝毫不怕,只看着于若出。许久,他松开了手指,失了力一般的再次倒进雪地里。
于若出慌忙站起身,转头往马车上走,走到两步又忽的顿住,回头,看到他闭上眼睛颤抖的睫毛,雪花一片一片落下,似要将他整个人埋葬。
于若出指着他对车夫道:“把他搬到车上来。”
车夫有些迟疑,“姑娘,这……”
于若出不再理会,径直上了车。
一路上,于若出坐在角落里,那人伤得重坐不住,且又生得高大,只能将马车里大半位置让给他躺。
这会儿书是看不下去了,幸好,剩余的路程已不远。
马车在于家门前停下,于若出特意叮嘱车夫道:“先随便给他找个房间住着,再去给他请个郎中。”
“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晚上我在外面捡回来了一个男人。”
于若出回到自己院子里时,瞧见一个人影背手立在松针树下,落了满地的雪花,唯独没有侵占他的脚下。
雪花反射出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他又着一身黑袍,一黑一白,泾渭分明,为他平添了几分孤寂与落寞。
落秋看清那人是谁的瞬间,便转身退出了院子。
于若出走到他身后,轻声唤道:“大哥。”
于渐鸿抬眼,转过身来望向于若出,满脸柔和。
“瞧什么呢?那么认真,我都走近了你还没发现。”
于渐鸿的视线落在于若出身上,微微皱眉,关切道:“下着雪,出来怎么不穿斗篷?”
“你身边的丫头是怎么做事的,连主子都伺候不好,我看不如发卖得了。”说着,于渐鸿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到于若出身上。
顿时,一股温暖之气笼罩住了于若出,将一切风雪寒气都挡在身体之外。
于若出将小半张脸埋进斗篷里,深吸一口气,用热气融化有点冻僵的脸颊,“不是的,是我不想穿。”
见于渐鸿脸色未有好转,轻笑着调皮道:“我要是穿了,大哥此时便不会把自己的斗篷让给我了。”
于若出的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弯成一汪月牙湖。
于渐鸿无奈失笑,抬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呀你,总算让人不省心。”
于若出听着便已明白,大哥应该已经知道了白日在酒铺发生的事情了。
于是,微微努嘴道:“大哥不该夸我吗?我今天可是把事情解决得很完美。”
“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算什么完美?”
于渐鸿语气严厉,看到于若出吓到的神情,无奈叹口气,伸手扶住于若出的肩头,语气郑重道:“无论任何时候,你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
“我知你是为了维护于家名声,可是于家的生意发展到今天,已不是破规矩这一点能撼动得了。”
“所以,我要你记住,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值得与你相较。”
于渐鸿说得严肃,不知不觉手上使了些力气。
于若出小脸一皱,轻声道:“疼。”
于渐鸿慌忙收回手,满脸抱歉,“我……”
大哥对她的关心,于若出是知道的。也是她这次太过莽撞,惹大哥担心的。她勾起嘴角,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噌……”
两剑相抵,摩擦形成的剑鸣声刺的扈刀耳朵疼。
他方才坐在屋子里喝酒,忽然从门窗处闯进来一群黑衣人,剑锋直取他的要害。
出手之狠辣令他一个江湖杀手都有些错愕。
好在,扈刀仇人多,常年在江湖中逃生锻炼出来了敏锐的反应度,为他创造了一线生机。
但,结仇多归结仇多,对于他扈刀在江湖中的地位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他孤家寡人一个,不求富贵,只求吃饱喝足潇洒度日。因此武艺虽高,也只接些替私人解愁消灾的活。
是为江湖中的赦冤客。
基本都是一刀下去,命结事了,根本不足以让人请来这么多的高手来对付他。
扈刀有些奇怪,他究竟何时得罪了大人物?
两相过招,刀刀致命,何况对付人手众多,扈刀被逼得只有躲的份儿,根本没有机会问出心中疑问。
直到对方一个剑招杀过来,扈刀来不及闪躲,被径直取下了一只胳膊,殷红的血喷洒出来,溅了扈刀一脸,视线所过之处皆是红色。
扈刀痛到叫不出声,身体发软,咬着牙不甘心的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要我死,也要死个明白吧。”
那群黑衣人如鬼厉一般,一声不吭不与他答话,却也未再对他动手。
看着这群黑衣人离去时极佳的轻功,扈刀猛然意识到,他们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
方才那些对于自己来说狠厉的招数,对他们来说或许不算什么。
所以他们一开始应该就不是为要他的命而来,砍下了他的右胳膊便离去了。
右胳膊……扈刀忽然想到,他今他白日用右手剑指了一位姑娘。
一个江湖的赦冤客,断了右臂,不仅再也拿不起剑,也让他再不知该如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了。
比要了他的命还要狠毒,扈刀心中的恨意愈发浓郁……
第二日傍晚,于若出在看了一天的账本后,忽的想起那个她昨夜救回来的男人,不知救活过来没有,便差落秋去库房拿点补品给他。
回来的路上,落秋算着也快到于若出梳洗的时间了,顺道打了盆热水。
落秋一只手推开门,发觉屋中灯火通明,却不见于若出的身影。
落秋边将热水放下,边唤道:“姑娘。”
没人应。
发觉床榻上的帷帐落了下来,落秋一手撩开床榻上的帷帐,道:“怎么还没洗漱,就上床了呢?”
落秋笑着的脸顿时僵住,逐渐变得惊恐。
床榻上空无一人……
落秋努力保持镇定,往外走,却发觉自己踩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是账本。她离开时,于若出正在看的账本。
于若出的习惯,落秋再清楚不过了。若是她自己,可能胡乱掉在哪个东西还算正常。
但于若出绝不可能!
“砰”的一声,馄饨碗掉落在地,汤水在地面上四溢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