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影从小到大,在别人眼中都是一副温顺良善的模样,读书认真,学习刻苦,沉默寡言,很少会主动与人交际。
让人看起来有一种不可接近的高冷,其实他内心深处,渴盼被人关心,被人保护,被人亲近。
小时候,他身形羸弱,家境贫寒,胡同巷子里一些长得粗蛮而又脾气超坏的男生,会欺负他,打他,三四个胖墩满口吐脏话的熊孩子,不断朝他身上丢石头子,取笑他,骂他是个没有爸爸的野孩子。
他默默地忍受,不想大张旗鼓地告诉妈妈,怕又惹额外的事端。
他虽小,可却如大人一样心性成熟,明白许多道理。
他没有父亲,这是他受欺负的很大原因,就算告诉妈妈,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让她徒增心烦。
这是年幼的他考虑的。
但他摸到身上的淤青,感到疼痛时,他又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个高大伟岸的父亲,来保护他,将那些欺负他的坏人全部赶走。
江漾声是他少年时期,遇见的第一个肯为他出头的人。
和他一样,是一个刚到青春期的少年。
他刚开始感到错愕,震惊,很奇怪为什么他要帮自己。
后来,在更多的后来,江漾声甚至为他流血。
江漾声这样对他说:我是甘愿的,老子就爱管闲事,你不要多想。
实际上,他怎么可能不多想。
梁思影初一刚开学时,教室座位旁边的课桌一直都空着。
某一天,座位上赫然趴着一个人,他惊愕地发现,原来这个人居然是江漾声。
江漾声对他笑,牙齿洁白,阳光灿烂,一头飘逸的黑发,在风中飘扬。
江漾声给他从初中乃至高中,带了整整六年的早餐。
没有一天缺席过。
江漾声为他戒掉了烟,克制住不飙脏话。
明明是一个调皮捣蛋屁股坐不了凳子三秒的学渣,却为了和他考上一个高中,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疯狂学习做题做卷子。
这是梁思影心中的少年江漾声,那么美好,宛若一幅最珍贵的世界名画,静静地镌刻在他的心尖深处。
他生平第一次,被另外一个人,如此关心,不求回报。
他还记得高中校园那个午后,江漾声不知怎么就突然握上了他的手。
他眼睛向他望去,觉得奇怪。
他察觉江漾声被他的突然醒来,弄得紧张与尴尬。
但手却没有放开。
是明明知道不应该这样如恋人一样握住,却无法克制住手与手之间的强烈吸引力,还是不肯放开。
他第一次发现江漾声红了脸。
梁思影觉得这个时候的他,比平日张扬帅气的魅力,又多了一份可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和江漾声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在江漾声疏远他的那几年里,他每天都在失眠,痛苦,永远在忘掉他和忘不掉他之间挣扎。
在终于下定决心忘掉他时,这该死的狗皮膏药阴魂不散地又缠上了他。
真够可恶的!
他在后来,遇到了左明。
这是一个与江漾声完全不一样的人,左明沉稳,霸道,成熟,能细致妥帖地帮他救母亲,教他演戏,像老师一样教导他。
这样温润如雨的帮助,让他找到了宛若父辈的殷实关心。
让他迷乱,在身体最贴近最巅峰的时刻,他产生了几近疯狂的错觉,想,或许左明是爱他的。
但错觉终究是错觉,左明不爱任何人,包括他。
他内心始终清楚,左明只是拿他当玩具。
所以在念湖那里分别的时候,哪怕他热泪盈眶,鲜有的主动,左明也丝毫不为所动。
从一开始,左明便是这样心中没有感情。
他绝不会留恋任何人。
他记得在某一个月夜,左明伏在他身上,眉目深邃,漆黑的瞳仁,凝视他。
他也朝他望去。
左明望了他片刻,又扭过头,不看他。
发泄完生理/欲/望后,左明提起衣服就走了,毫无留恋,更别说安抚情事后的空虚。
其实梁思影应该习惯左明的这样无情,但很多时候,他又觉得好难受,真的想在这样空虚寂寞的时刻被紧抱,被抚摸,被关爱。
直到后来左明伏诛自杀,梁思影才知道另外一个不一样的左明。
听说左明杀了他最好的朋友,又杀了许多人,才被顾以安和白晗捉住,最后日暮途穷,无路可走,选择自杀身亡。
梁思影大约也懂得,像左明这样身居娱乐圈高位的人,手上很难不沾染血债。
只是杀了最好的朋友,这点让他无法想象,难以理解。
梁思影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朋友。
他不爱主动,脸色时常冰冷,除了正常的学习工作外,很少与人来往。
如果要算,江漾声算是他唯一的一个朋友。
在少年时代,梁思影逐渐依赖上江漾声,觉得他那么好,这个人敢当众宣告说“梁思影是我同桌,我罩着,你们谁敢欺负他,我就揍谁!”,这个人会将自己背在身上,还是很高兴的那种,这个人……这个人,曾是他少年时代,唯一明媚耀眼的光。
即使嘴上说着最恨江漾声最讨厌江漾声最烦江漾声,可少年时代那些美好的回忆,总如狂风暴雨,痛击他的心。
所以在他离开美艺到浪腾,被左明公开包养的那段时间里,江漾声时隔八年难得地再次喊他一声“小影”,他的心微颤。
他那时想,如果江漾声肯大方而勇敢地拉住他,抱住他,不畏惧外界的流言蜚语,他还是会选择他。
可惜,江漾声还是让他失望了。
他一直都知道,江漾声在害怕,在畏缩,在逃避。
怕外界对两个男生手牵手的指指点点。
他内心冷然一笑,看见江漾声那副畏怯的模样,他头也不回离开。
他发誓,哪怕他终身孤单一人,他也绝不要再想他、再见他。
他要与这个人一刀两断。
在北都市电影节那个晚上,江漾声提刀刺向左明,他挡下了疾如闪电的刀刃。
那一刻,他如释重负,想,终于可以还清江漾声当年为他挡刀的恩情。
终于两清了。江漾声。
后来,江漾声抱着他吻了许久,在雨夜里对他倾诉衷肠,让他本来已经黯淡下去的记忆,犹如雨后春笋般,茂烈地燃烧生长起来。
如现在这样,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硬是要缠着他。
烦!
梁思影被江漾声突如其来、霸道十足的吻,弄得失眠了一整夜。
为什么江漾声能如此不要脸,以为破镜可以再重圆吗,还以为自己还是曾经那个被他拿捏、任意疏远的傻/卵梁思影吗?
他决心,无论江漾声对他做什么,他绝不回应他。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真正死心。
春日草长莺飞,江漾声足足缠了梁思影三个月,梁思影脸色冰冷,始终不为所动。
但江漾声依旧对他笑意盈盈,对他热情地嘘寒问暖。
每天都会给他送一束热烈浓香的红色玫瑰。
梁思影任凭他做什么,绝不回应他。
四月时节雨纷纷,转眼间清明节到了,梁思影的母亲丰藤园让他回老家一趟一起扫墓,祭奠祖宗。
江漾声见他要回老家,自然不好意思再跟着他。
梁思影给自己放了一周的假,早上在公寓收拾好行李,回过神就看见江漾声匆匆忙忙地跑来,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早餐。
“小影,来吃早饭。”江漾声将他手一拉,在餐桌上坐好。
是两碗牛肉面。
梁思影眉头皱起,拒绝道:“我不吃,我得赶时间。”
江漾声微微一笑,将筷子递给他:“买都买了,一起吃吧,不然浪费了。”
梁思影无奈地低头吃起来。
这三个月里,江漾声也给他带过牛肉面早餐,但不知为什么今天这份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让他想起了少年时代,早上肚子饿得吐苦水的时候,江漾声也是同样霸道蛮横地将一份鲜美可口的牛肉面塞给他,还加了一个蛋,有时候也会有牛奶。
真可恶,江漾声!
梁思影眼尾忍不住发红,他紧低脑袋,不让江漾声看见他的表情变化。
吃完后,江漾声将他的行李箱夺过来,说要送他去汽车站。
梁思影知道拗不过他,只好随他。
临末,汽车发动的时候,江漾声当着众多旅客的面,向他絮絮叨叨一大堆有的没的:“小影,到了记得给我报平安,我会想你的,对了,到时候你回来,提前和我说一声,我来接你,知道不,你别老是戴着耳机啊……”
直到出站,梁思影戴着耳机也能听到他的聒噪。
真够烦的啊!江漾声!
之前在北都市远郊区住的老旧胡同因为政府工程项目改造,早就被拆除,许多老旧故物,全部被母亲丰藤园搬到了乡下的老家。
他开的车仍旧是左明当年给他买的奔驰,他觉得这个车手感还可以,而且车不比房子,房子可以空置,车要是空置,实在太浪费了,所以他一直没换车。
不过,这次回乡他没开车,一是最近演戏昼夜颠倒有些累,二是现在有直达的客车,非常方便,直接可以到镇里。
他接上母亲丰藤园和妹妹梁思月一起回老家。
经过两三个小时的奔波旅程,老屋逐渐显现出面貌。
还没到家门口,便有一个人嬉皮笑脸,满脸堆笑地跑过来。
“哥儿,您回来了!”来人是之前向他催债的邓八,被左明镇住后,现在服服帖帖的,一直在为梁思影看家护院。
“哎呦,哥儿,你总算回来了,看看这屋子,漂亮吧,十里八村的,就数咱们这屋子最阔气时尚,您可知道我可是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镇上最好的设计师,还请了手艺最好的瓦匠,木匠……”邓八一见面嘴巴bb个不停空,极其炫耀,小眼眯眯,分明透露出某些渴望。
梁思影自然知道他的企图,他挥手打断他的絮絮叨叨,冷问:“家里的东西,没丢吧?”
邓八谄媚地讨好道:“哎呀,瞧瞧您这话说的,怎么可能呢!谁要是想偷我们的东西,除非从我邓八的尸体上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