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跑得飞快。突然,车轱辘驶过一个巨大的坑洼,马车剧烈颠簸了几瞬。
车厢里叶莺半蜷缩躺在软塌上,随着颠簸她身体飞离软塌几分,复又落在软塌上。
叶莺在这样的摔打下恢复了清明。可她眼上蒙着布条,身上动弹不得,胸口还隐隐闷痛。她细细体悟身体变化,发现自己被点了穴位。
谁这样在意她又不杀她?
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叶莺没得选择,耳朵注意着周围动静,然而除了车轱辘声马蹄声,她再也听不到什么,车夫宛若不存在,只有一匹马拉着她不知去往何处。
她开始仔细回想过往,在京城见过的各色人等,离开燕王府的夜晚和第二天接触过的各种事务,打昏她的黑衣人,谣传和明婳有关的玉玺……
似乎许多人都有嫌疑,但都只是她的猜测,唯一她能确定的,黑衣人虽是玄色装扮,那衣料挺括顺滑,随身佩剑纹饰精美价值不菲,各个身手不凡又行动高度一致,和仲离差不多的做派,那他们必来自于类似信王府这样的贵胄或者皇族,不当场灭了她必是要利用她。
她一个替身有何利用价值,还是有人窥探出她的真实身份,希望找出玉玺?
只是可能,叶莺闭着眼睛心中演算各种未知,自己活命的几率,和合适的应对。
她已想起曾经极为熟稔的骑射剑法等,体力虽不济也很久未练习,但和在山匪窝时弱不禁风相比,已健朗许多,也算有了些自保能力。
过去刀枪剑戟火海乱岗,她亦能绝处逢生,现在她仍然希望能够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莺在车厢睡了好几觉,终于有人点开了她的穴道。她一骨碌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活动筋骨,下颚就被人按住,灌进了一碗汤药。
随着热汤下肚,肚脐眼附近缓缓产生一股暖流,暖流向四肢慢慢流淌,所到之处四肢百骸无不舒展惬意,正当叶莺诧异这是什么补药时,这舒适的感觉渐渐消失,四肢沉重无力,她仿佛一头从早到晚耕地的老牛,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她正要软倒在榻上,一双大手把她拎下车,接着二双柔软的手架着她的胳膊,半拖半扶把她领进一间屋子。
叶莺抬不起一根手指,闭眼躺在床上随身边人摆弄。
眼上的布条忽的被拉开,饶是闭眼叶莺亦觉得晃眼,她适应了片刻,缓缓睁开眼睛。
两个年轻小丫鬟正在床边服侍她,穿青衣的小丫鬟手拿一张帕子要给她擦脸。她眼神纯澈,满脸稚嫩。
脸颊上沾染水迹,擦洗间叶莺的真面目露了出来,青衣小丫鬟吃惊了一瞬,随后恢复平静继续擦洗。
叶莺没有力气,强撑着问:“这是哪儿?你们主人是谁?”
青衣小丫鬟指着嘴唇啊啊了两声,原来是哑女。二人帮叶莺擦洗,换了女装,又给她喂了点吃食离去。
门开时,叶莺隐约瞧见门口站着二个人,大概是护卫。
身体软绵绵,可经过小丫鬟一番折腾,叶莺精神抖擞,她眼睛滴溜溜转动,打量着周围一切。
窗外光线昏暗,应该是夜晚,门口影影绰绰两个人影。房间巨大,除了叶莺躺着的内间,还有一个外间,内间里不仅万字纹架子床,博古纹衣柜等家具都是红木材质,就连屋顶房梁似乎也是红木,蝴蝶纹平头条案上玉壶春瓶里放着几只粉色蔷薇,丝绸幔帐绣着金银线牡丹花纹。
没有任何龙凤图案,不是皇家。
叶莺谋算着有没有逃跑的可能时,青衣小丫鬟推门进来,燃了烛,似乎睡在了外间。
叶莺死了心,闭上眼睛想入睡。
迷蒙中她做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梦,梦醒时窗外仍是暗黑,浑身大汗淋漓,可意外的是力气恢复了几分。
叶莺惊喜地爬下床,猫着身体,走到床边不远处窗边,推开一丝缝隙仔细观察窗外,一弯绿塘百花争艳的花园现在眼前,她又走到内间门口,向外探了探,外间小丫鬟睡熟了,她的内间原来是右次间,对面还有左次间,是一间书房。
心念转动间,屋外有脚步声,叶莺赶紧躺回床榻。
服侍她吃饭的小丫鬟端了碗汤药进来,唤醒叶莺喂她喝完才退下。
叶莺刚冒出来的念想被淋了一头冰水,她等待着那软绵无力的感觉重新攀缠上她。
可这次的汤药是新的感觉,她只觉胃中烧灼难受,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她的身体,烈焰灼烧中脑子却如醍醐灌顶,她想起她看过一些医书,紧接着,她看过的她学过的那些文字记忆,如潮水般涌入。
这是春.药?
流星掣电间,她伸手捅进自己的喉咙,一阵反胃恶心,她哇一声吐出了不少东西,地上黑乎乎一片。
她躺在榻上喘气,睡着外间的小丫鬟跑了进来。
“帮我擦嘴”,叶莺有气无力地向小丫鬟祈求。
与此同时,房门被推开,守门的一个护卫探头张望,看到床上的叶莺和地上的污渍后,眼神示意丫鬟收拾,随手关上了门。
小丫鬟拿了帕子靠近叶莺,弯身给她擦嘴。
在她靠近的瞬间,叶莺用尽全身力气一掌劈向她的侧颈,小丫鬟软绵绵倒在她的身上。
心头狂跳,叶莺高兴顺利得手,亦高兴有了那么一点点力气。手掌生疼,她忍痛又劈了小丫鬟二下,把她丢在床上,转身推开了窗。
护卫在门口等了一会,不见收拾污秽的小丫鬟出来,又推开门探看。一眼看见躺床上的小丫鬟,他脊背发凉,立刻冲进内间查看,只见窗户大开,花园里漆黑一片没有人影。
护卫冷汗直淌,对另一个护卫道:“快去通知大人!”随即翻窗追进花园。
几息间,又有几人跑了进来,叶莺攀在左次间书房的房梁上,心如擂鼓,不敢呼吸。她只能看到来人腰身以下的部位,天青色锦袍绣着金线寿纹,走动时泛着金光。
来人站在正厅里顿了顿,视线扫过左次间,转身进右次间,看到地上的秽物和大开的窗户,怒火攻心,啪啪两耳光甩向身边看守的护卫:“还不快去追!”
声音低沉的中年人。
护卫匆匆跑出房门。中年人随后亦走出,身边的人劝慰:“大人,这里荒凉,只有这一座庄园,她跑不远的。而且她还吃了那无药可解的——”
“没看到都吐了吗!”中年人怒不可遏地迈出门,“所有的人都去找!”
叶莺如擂鼓的心在房间静谧许久后才平复,她跳下房梁,在门缝间观察了片刻,静静溜了出去。
跑了几间院落,黑乎乎夜里她找不着方向,看到一棵大树枝繁叶茂高耸入云,她毫不犹豫爬上了树。
站在树梢上这庄园的布置一览无余,原来此处是在一座山脚,庄园外往山的路上,庄园外的平地,到处都有亮光移动,显然是在追她的人。
叶莺靠在树梢上稍稍缓了口气,此刻才觉浑身火热,五脏六腑都在燃烧般的痛,身下某个部位疼得尤甚,脑子似乎也开始疼。
想起房间里听到的话,她心中焦灼,又安慰自己,吐了许多或许能够熬过去。歇了须臾,她看好人少的路线,跳下了树。
东方既白,叶莺伏在齐腰深的灌木林里,听到动静时睁眼望一眼远处一条山道。
她不知这条山道去哪儿,只是祈祷遇见路过的车马捎她一程,离开此处。
药效已经发作,虽然吐了不少,但仍能烧穿她的心灼烂她的肺,她的头剧痛,全身滚烫无力,全凭意志力坚持到此刻。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没有被发现,没有被抓到,只要有一匹马路过这儿,一辆车途径这儿,她就成功了!她离成功就差一点点,她一定要坚持!
就在之前,这里驶过一群队伍,她当时差点儿就奔出去,却发现车队虽然低调,配置却极其华丽,木框花纹精美高贵神秘,绝不是商队,联想禁锢她的庄园,她缩紧身体放弃了这支队伍。
也许是多虑,可她不敢赌,她继续守。
眼皮快睁不开,浑身疼痛得双手都扣进泥土中,身体烫得似乎灼干了全部的水分,有流泪的感觉却脸颊干干,眼睛烫疼,叶莺蹭着泥土,似乎如此能够给自己带来一丝丝凉意。
耳边若有若无婴儿的哭声,似乎是个梦,怎么会有婴儿呢,叶莺强睁一瞬眼睛,远处山道上来了一辆马车,扣进泥土的手忽然有了劲,她强撑着再看一眼。
一辆螺青色丝绸装裹的马车驶了过来,后面跟着两个骑马的护卫,婴儿哭声越来越近,似是从马车上传来。
天不绝我!叶莺拼尽最后的力气,连滚带爬地滚到山道上,想喊救命,可喉咙灼得发不出声音。她就那样趴在山道上,睁着眼睛看着马车越来越近,婴儿哭声越来越大,那么的有力,那么的动听,仿佛是世上最美的声音。
马车在叶莺面前缓缓停下,婴儿哭声洪亮高亢,叶莺睁着眼死盯着马车,开心得想哭但流不出眼泪,她抬起右手,向车夫挥了挥。
车夫身后的布帘掀开,一位男子探身张望。
那张脸俊美无俦,可是。
叶莺喉头一热,一股热液缓缓从口中流出,她眼皮耷拉,挥着的手颓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