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火山 第5章 知夏

……

裴洺川跳着投完一个三分球。

众人看着篮球在篮筐上转了两圈，最后落入框中，欢呼了一阵。

裴洺川却皱起眉，看向自己空落落的手腕。

方才裴洺川回来的时候，便黑着脸瞥了李琛一眼，现下李琛看裴洺川表情愈发不对，跑过来撞了撞裴洺川的胳膊，“阿洺，怎么，还因为刚那事生气哪？”

“我刚才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晚上请你吃饭赔罪？”

裴洺川不回答，只是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手腕。

李琛挠挠头，又继续，“但……要我诚心说，我觉着我更应该跟那个漂亮妹妹道歉，你……其实我也没砸着你哪里。咱就是说，你也没必要那么矫情。”

“主要吧，刚才那妹妹……我看她站你旁边，我也不好意思上去问你。我就想着，人是不是正跟你表白呢，所以我刚才才不敢过去。怕就怕被我这么一砸，再被我走过去毁气氛，人家该哭了……她要是哭了，咱俩都得完。”

“哦，我还没问，那妹妹没事吧……”

裴洺川不回答，快步走起来，低头到处在场上寻找。

李琛发觉了，“找什么呢？”

裴洺川语声透着焦急，“我妈给我的红绳不见了。”

“红绳？”李琛心里一惊，他深知那条红绳对于裴洺川的重要性，“我帮你找。”

裴洺川早看过一遍他们占的场子，知道不在，回想了一下自己今天走过哪些地方，有些烦躁地回过头……

一根断掉的红绳静静地躺在球场边沿，在石砺粗糙的场地上很是亮眼。

裴洺川浮沉不定的心脏突然安稳下来，他碰了碰李琛的手，“不用，找到了。”而后抬腿小跑过去捡起红绳，拿在手上拍了拍灰。

像是触发了场景，方才那个女生闯进自己怀中的场面一下子被唤醒，裴洺川愣了愣，想到落在锁骨的柔软触感，眉头微蹙着，喉结轻动。

“诶，找着了，还能戴上不？”李琛紧随其后跑来。

“断了。”裴洺川刚才看了断口，“应该是戴不上了。”

裴洺川将它收进口袋，往回走。

李琛却在一旁滔滔不绝，“你知道吗，我阿奶以前最喜欢研究这种东西。”

“她说啊，红绳断了其实是一件好事，要么是替你挡了灾，要么呢……”

李琛想起方才站在这里的妹妹，顿了一下，语声稍弱了一些，“是姻缘到了。”

裴洺川没把李琛的话放在心上，看着手心里的红绳，将它握紧，目光深了去，“比起你说的那些，我倒是更希望，是我妈告诉我她回来看我了。”

……

当天晚上，郁夏洗漱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掏出日记本，将封皮上原本的字涂掉，拿出白纸裁成适当的形状，将“夏令时”三个字写在白纸上，而后用蓝色的纸胶带将白纸沾到封皮上，遮住原本写下的“郁夏的日记”。

至于中午表白那件事，郁夏回来以后，舍友看着她的反应，很默契地没有提及，但在晚饭的点，她的桌面上意外出现了三份外卖。

一份主食，一份奶茶，一份甜品。

最上面贴着便利贴。

——庆祝勇敢的郁夏女士转专业成功！

她取下来看过，每个字的字体都不一样，想来是三个人轮流写的。

郁夏正感动着捏着纸条看。

苏晓在后面搞怪地压低了声音，道：“郁夏女士，还不快快谢恩？”

郁夏一激灵，回头看清来人，方才站起来，想要对她们说声谢谢，就被苏晓一个猛冲给搂住了，“不用谢！！！”

随后她们聚在寝室中央的空地上，铺了毯子，玩了一个晚上的游戏，直到刚才才全部洗漱完毕。

郁夏翻到新的一页，将今天收到的便利贴固定在了本子上，在一旁画上三个天使的简笔画。

而后另起一页：

【2019年9月3日，下午两点零一分，郁夏吻了裴洺川。】

——《夏令时》

*

郁夏第二天有早八。

只是因为转专业后，课程跟舍友都不一样，而她们恰好没课，郁夏再没办法跟她们结伴上课。

早起轻声收拾好，郁夏跑出去带上门。

早餐没来得及吃，郁夏撑着上了一上午的课。

到最后一节课的时候，郁夏的肚子嚣张地叫得大声。

郁夏只能用手按着肚子，企图压低声音。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看着大家一股脑往食堂奔，郁夏想着自己手机里的钱，没敢起身随着人流跑去食堂买饭。

她想着等晚点，错开人潮，排队的人不那么多了，她再去买个馒头就水就算了。

但郁夏并不是一直这样窘迫的。

她的手机里现在还有七千多块钱，但是她不敢花。

而她现在这副拮据的情况，要从她的十八岁生日开始说起。

十八岁生日当天。

郁从书在家庭群里庆祝郁夏生日快乐，徐汝也发了好几个可爱的表情包，问：【夏夏，生日有什么愿望？】

郁夏前不久才受过徐汝私改专业的气，在学校了解过很多事情之后，她早有了自己的打算。

徐汝没问起来还好，一问，郁夏便一股脑没遮拦地直说道：【希望明年转专业顺利。】

徐汝看到消息立马变了态度：【怎么了，之前不是说好读师范了的吗，现在怎么又改主意了？】

【师范专业不好吗，以后当老师不好吗？】

【多安稳，多舒服。你看爸爸妈妈这么些年工作下来，不都是你的好例子吗？】

郁夏直言：【可我不想。】

或许是没有料到郁夏会是这样的态度，那边默了一分钟，而后徐汝发了两条语音过来，之前温声细语的措辞不见，声音中夹杂着怒气：【你不想，那你想干什么，想上天？】

【你要是想转专业，不如先好好想想你自己现在有没有能力生活下去。你没有接触过社会，你不懂。爸爸妈妈都是过来人，帮你选专业，那是帮你规划人生，让你未来少走一些弯路，都是为了你考虑。再说了，没有爸爸妈妈努力赚钱工作，你哪来的钱上大学？你还想转专业……】

又过了一分钟，徐汝又发来一条语音，不过语声软了下来，但郁夏听了更觉得窒息，她倒是宁愿跟徐汝大吵一架。

【夏夏，你怎么回事，从小那么乖，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就不能听爸爸妈妈的话吗，爸爸妈妈把你养这么大，你怎么能变成这样？】

那是徐汝第一次拿钱威胁郁夏，却不是徐汝第一次拿她从前的乖来绑架她。

当晚郁从书就给郁夏打电话问过她的情况，问她是不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转专业。

郁夏肯定地说是。

郁从书的态度不似徐汝那般，对于郁夏专业的事情，从来都是郁夏需要意见他才提几句，不问就一声不吭。

那通电话让郁从书知道郁夏认真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叫她按时吃饭，不要熬夜，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郁从书在教育孩子上很开明。

他一直知道孩子是雏鹰，归宿该是天空，而不是父母搭建的巢穴。

他前头后头没少做过徐汝的思想工作。

徐汝的谈吐形象向来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

邻里街坊，甚至同事学生都这么觉得。

但郁夏知道的，徐汝温文尔雅的背面是极强的控制欲。

徐汝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尤其坚决，一提到郁夏的专业问题，便十分抗拒谈下去，并且一副费尽苦心，呕心沥血的模样，被说得没有话反驳的时候，便端出自己亲生母亲的身份，直言，“她没有人生经历，离开了我的指导，她根本就做不好，我这都是为了她好，夏夏可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怎么会害她”。

“不信你们想想，从小到大，多少个决定是我给她做的，多少个是她自己做的，你看，这么多年下来，她高考成绩这么优秀，六百八十九分，不是我辛苦的教育还能是什么？”

不过细想，徐汝似乎向来如此，在决定郁夏人生轨迹的选择上，一直都掺有徐汝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她自以为豪的开明，尊重孩子的独立人格，向来在今天晚饭吃什么菜，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上。

但郁夏这回是打定了主意，要自己替自己选一回。

平日郁夏在学校，两人见不到面还好，放寒假的时候，矛盾彻底爆发。

郁夏永远记得临近年关的时候，徐汝哭着，一副郁夏你不听话你这辈子就要完了的那种，又绝望又难过又气愤又心疼的表情，伸出手指用力点着郁夏的脑门，“你敢转，你看看我给不给你学费？”

从那以后，郁夏便省吃俭用，连外卖也不敢点。

从前得到压岁钱以后，郁夏都要和阮遂安出去大吃好几顿，那年不管阮遂安怎么约，郁夏死活不出门。

后来还是郁从书见郁夏不出门玩了，问了阮遂安，阮遂安才知道郁夏近来的事，非拉着郁夏出门吃火锅。

郁夏刚把烫好的牛肉放进嘴里，烫得舌头发疼，张嘴直扇气的时候，阮遂安突然冷不丁问，“郁夏，你这回认真的？”

郁夏一边往外呼白气，想也没想肯定地点了点头。

阮遂安看着郁夏，忽而很正经地也点了一下头，“我挺你。”

“快被烫死都不改口，你肯定下了决心了。”

“这次我给你撑腰。”

“所以饭钱我不要了，以后你没饭吃了就来找我，有我一口饭就有你一口菜。”

郁夏听完，仰着头不敢看她，一边皱着眉呼哧着说好烫好烫，一边满眼含泪，视线模糊地望向天花板。

不过下定决心的不止郁夏，从大一下学期起，徐汝便将郁夏的生活费拦腰砍了一半，连大二的学费都还没给她。

所以郁夏现在存下来的大半，都是压岁钱。

过段时间等学费一交，也不剩什么了。

不过老天算是仁慈，没有叫她走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郁夏有试图找过兼职，发现了一家很不错的咖啡店。

因为从前郁夏和阮遂安常常去那家咖啡店喝咖啡，那家老板娘早就眼熟她们了。

最近因为店里的员工离职，老板娘忙不过来，在微信发了招聘信息。

郁夏看到以后马上联系了老板娘，聊了一番，两人商定在今天下去过去面试。

说是面试，但基本上属于是敲定了。

只是这样一来，郁夏的大学生活会格外辛苦些。

拿着买好的馒头找到空座坐下，郁夏咬下一大口馒头。

第一口还好，尚且能开心地咽下去。

第二口第三口便有些噎着发干了。

郁夏掏出水杯拧开瓶盖，刚仰头喝了一口。

“同学你好啊。”桌子对面坐下一个穿着球服的男生。

他双手交叉叠在桌上，看着郁夏笑了起来。

猝不及防被陌生人叫了一声，郁夏被水呛到，咳了起来，再加上看到对面突然对她示好的男生，郁夏一时间缓不过气，气管发痒，咳得停不下来。

“你，你好……”郁夏好一会才回话，“有什么事吗？”

“你觉得我怎么样？”小麦色皮肤的男生咧开嘴笑，露出上下两排六颗牙齿。

“什么……什么怎么样？”郁夏突然觉得方才才好些的喉管，现下又有些发痒了。

“那天你去篮球场，应该也是跟裴洺川表白去了吧。但依我对他的了解……这人实在不近人情，好多女生跟他表白他都不理的。所以……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我不用你追，我可以追你的。”男生露出的牙齿又多了两颗。

郁夏彻底憋不住了，抬手捂住嘴咳嗽起来，不一会就咳得满脸通红。

“唉唉，怎么了？”男生见状，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跑到郁夏身边，想要替她拍背。

突然一双手伸过来挡住了那个男生，“方林海，你干什么呢，又占人便宜？”

郁夏一惊，抬头看了一眼。

一位长得很是可以用细皮嫩肉来形容的男生对她笑了笑，而方才那个穿篮球服的男生一脸震惊地看向那位细皮嫩肉，“李琛！”

“你搞……不是，你干什么污蔑我啊？什么占人便宜，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好不好？”

李琛：“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我过来，是正好有事找这个漂亮妹妹。”

一听到李琛这个名字，郁夏一下反应过来些什么，呆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心里隐约生出个猜想，叫她忍不住往周围看了一眼……

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郁夏心脏忍不住敲下重重一拍。

李琛的身后，裴洺川不急不慢地靠近这边，穿一件黑色衬衫搭牛仔裤，虽然搭配简单，在人群中仍旧十分出众显眼，让人看过去便挪不开眼。

而李琛也终于开了口，“漂亮妹妹，你好啊。”

“我是昨天砸到你的那个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