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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伦敦,下了飞机,郁夏就马不停蹄地往简塞家里赶。
按响门铃,简塞的声音从门内透出来。
“谁啊?”
简塞打开门,扫了一眼郁夏,不明所以地将门关小了一点,颇为戒备,“你找谁?”
“老师,我是郁夏啊。”郁夏展开双臂,耐烦地继续给予她提示,“就是20年去荆州大学交换的郁夏。”
“写了《骄鸩》的那个。”
简塞闻言,将眼镜戴上,眯着眼使劲打量过,才缓慢地露出笑容,上前来搂住郁夏的肩膀,将她带进门。
“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这不是想给老师一个惊喜嘛。”
“还惊喜……这都快成惊吓了,我刚刚还以为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人,觊觎我老太婆的遗产。”简塞指了指门,做了个鬼脸,又回头对郁夏笑笑。
“那或许确实有点不怀好意呢。”
“嗯?”
“老师给我做餐饭接风呗。”
简塞被她逗笑,却还是恶狠狠地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行,小崽子,想吃什么,跟简妈说。”
简塞的厨艺很好。
从前在京州的时候,没少把郁夏带回家吃饭。
所以在压力最大的那几年,郁夏的胃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吃火锅吧,加麻加辣的那种。”
“你一个安泽的人,怎么这么能吃辣?”
简塞皱起眉。
“或许,基因突变吧?”
简塞点点头,“确实,你身体里或许真的存在什么可以随时突变的基因,不然这么短短几年,怎么能变化这么大,比照片里漂亮多了,我都差点认不出来。”
“变漂亮了?”
“也变得爱贫嘴了。”
“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郁夏爱吃辣,也在包里塞了不少的火锅底料,
面对简塞问的想要吃什么的问题,她只是简单地点了几个家常小炒,然后在简塞的眼皮子底下将火锅底料放到显眼的位置。
她知道她走后,简塞不会主动煮火锅吃。
她只是想要借什么东西,在这位女士面前刷存在感,叫她不要把她忘了。
饭桌上,简塞不住地给她夹菜。
“多吃点,这一年瘦太多了。”
郁夏也不停地给简塞夹菜。
“你也多吃点,吃得多多的,身体才能强壮。”
简塞“嘁”了一声,将碗里的花菜吃掉,再次感慨,“你这一年,真的又变了好多。”
“不光是漂亮,也更开朗更自信了。”
“跟我四年前捡到的那只落水小狗,一点都不一样了。”
“落水小狗?”
“简妈,在你心目中,我当时是那样的?”
简塞不置可否,歪了歪头,“总之当时可怜死了,躲在草丛里面呜哇呜哇地哭,瘦瘦小小一个,短袖还皱。”
郁夏和简塞,简而言之就是千里马和伯乐的故事。
当年只身前往京州,郁夏跟众多背井离乡求学的学生一样,并没有什么好矫情的。
京州大学分好几个校区。
郁夏所在的那个校区在郊区。
中元节那两天,她去校门口拿外卖的时候,没少见有人偷偷烧纸钱。
也就是那天,郁夏想起了徐汝。
仿佛这种伤痛都来得迟钝,后劲凶猛。
之前在坟前的时候,她只觉得心痛,也就是到这样一个平常的节日,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带着她去烧钱吊唁的人,如今也需要她的哀悼了。
心脏抽痛着。
郁夏没走几步,就情绪失控地躲进小树林里的草丛中,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郁夏向来喜欢憋情绪。
特别是负面情绪,没有倾泻的口子,她便能一直隐而不发,直到她的身体提醒她挨不住,这才会气势汹汹地朝她反扑。
她自己也清楚这点。
所以当时忍不住的时候,郁夏自己安静地找了一个地方,躲起来,只等发泄完,然后走出去,继续做那个成绩名列前茅的优秀的郁夏。
但是那天,简塞经过那里,发现了她。
据简塞所说,她本来很嫌弃草丛这种地方的。她已经不下十回在那里撞见过情侣亲热。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又有什么情侣,在那里玩什么你哭我哄的戏码。
但郁夏哭得太狂放了。
简塞没忍住,过去凑了个热闹,然后就发现了那个在办公室里,同事指给她看过的那个优秀小姑娘。
其实当时郁夏捂着脸,她本没认出来,得亏郁夏穿了简塞初次记住她时的那件衣裳。
简塞蹲过去,跟郁夏一样坐在草地上,然后摸了摸郁夏的头。
“当时你眼巴巴地抬起眼,双眼湿漉漉的,跟我家那只被我从水里救上来的流浪狗一样。”
“它叫什么名字?”
“小雨。”
“我怎么没见过它?”
“它死了,太老了。”这场对话发生在简塞将郁夏“捡”回去的很久以后。
提起小雨的时候,她没在简塞脸上看出任何悲伤。
郁夏的视线在简塞身上多留了一会。
简塞像是能洞穿人心,撇头扫了郁夏一眼,“我都活到这个岁数了,还看不开生死,那是蠢。我老到没边的时候,也会死,不死就成老妖怪了,比活着还痛苦。”
“所以为了避免发生这种生离死别的痛苦,我再也不养狗了。”
说着简塞摸了摸郁夏的头,像初见时那样,“改成养你了。”
那天郁夏哭了很久,也很难得的,没有因为身旁的是陌生人而下意识感到排斥。
似乎她和简塞天生磁场相合。
尽管学校论坛里没少人议论简塞是个怪脾气老太。
说来也是巧。
郁夏到京州后没多久,便鬼使神差地开始写起了网络小说。
没什么原因的,就在一个想到徐汝的下午,情绪割裂得无法疏解时,她打开了电脑,莫名其妙开始敲字。
很意外,虽然她笔下的人并没有经历过如她一般的痛苦,但莫名其妙转换了主角视角重启人生,她居然觉得畅快,像是压在背上的东西一下变得复杂多样,由此一来,痛苦平摊,她心里轻松了不少。
每天写上几千个字慢慢成了郁夏的习惯。
后来看到别人签约网站,她蠢蠢欲动地想要尝试。
也是在中元节那天,她的签约被驳回,她点了个外卖想要安慰自己,随后就受到刺激,蹲在了草丛里,随即遇到了简塞。
当时简塞问郁夏为什么哭。
郁夏自然不可能第一次见面就向她吐露所有心事,只道:“我写的东西太烂了。”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自此,简塞算是收了郁夏这个弟子。
不仅在写作上给她诸多指导,虽然简塞没明面上说,但她的第一本出版,是简塞推荐的。
当然简塞在这件事上并不含糊,没有说因为你是我的弟子,我便对你放水,容许你胡作非为扰乱市场,恶心读者。
所以她也是认定了郁夏有那个能力,才向人推荐了她,在此之前,郁夏写了不下三百万字。
简塞同出版社是这样说的,她只是想要加快她书的出版进度,想要鼓励一下小姑娘。
毕竟那段时间郁夏压力确实不小,经常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某次吃饭的时候,看到她稀疏的头发,简塞直接拉她去中医院针灸了一个疗程。
治脱发。
“不过现在都好了。”
饭桌对面,简塞哈哈笑道。
“苦尽甘来,得偿所愿。”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领你回来,你坐在办公室里等我倒水的时候,听着隔壁老师刷视频的声音,拿起我桌上的纸笔写的话,什么……我才不要什么一万次的春和景明,我要柳暗花明,我要绝处逢生,我要像路边顶起地砖的树根一样,连绵不断的生命力。”
“后来见我过来,还偷偷摸摸把纸揉皱扔垃圾桶。”
“得亏我后来眼尖捡回来了,不然……嘿,你当时的野心我还不知道呢。”
郁夏低头吃着饭,闻言,笑了。
这段记忆对郁夏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就算简塞不提,她也会记很久。
当时某个短视频软件上特别流行一句话。
——我的生命是一万次的春和景明。
虽然春和景明也很好,但对于当时的郁夏来说,春和景明远远不够。
她无法解释为什么当时她体内突然卯足一股劲,一股非要征服些什么的劲,并且极其厌恶成为输家。
尽管最开始她开始拿起键盘的时候,并没有如此的野心。
但那天,在走出办公室,把垃圾丢掉的那一刻。
她突然想起李琛在影视鉴赏课结课前的表演。
他翘着脚,握着拳,学着电影里的周星驰,仰头望向天花板。
——“我一定会红透半边天的!”
*
这一顿饭吃下来,全是叙旧。
简塞终生没有结婚,一个人来到伦敦,说是为了来见当年留学时,遇到的一个英国男人的最后一面。
简塞没有明说与他的关系,郁夏也没问。
只是自那以后,简塞便住在伦敦了。
起初郁夏还经常飞伦敦来看简塞,反正简塞都会给她报销机票。
后来郁夏忙着毕业出书,便有将近一整年的时间没有来找她。
简塞不是那种特别喜欢用电子产品。
所以与郁夏线上联系的机会少之又少。
直到前段时间,简塞的房东太太打电话给郁夏,告知她在提前打好招呼要来到访,长按门铃没有响应后,自作主张地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房门,结果发现简塞晕倒在地。
花了一番功夫去做检查,医生说简塞的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就是眼睛不行了。
据简塞后来回忆,她那天估计是没看到地上的杯子,踩了一脚摔倒了。
郁夏放心不下,跟郁从书说过,便赶在骄鸩开机之前来了一趟伦敦,企图跟简塞聊聊天,打探一下她的想法,看她要不要回国,要是想回国,郁夏便直接带她一起回去。
洗漱完,郁夏替简塞倒了一杯红酒。
简塞向来有睡前喝红酒的习惯。
她端过去,简塞正捧着本书看。
简塞坐的地方灯光昏暗,郁夏算是彻底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会眼睛不好。
郁夏把灯调亮了些。
“我又不是没钱养你,你这么省电干嘛?”
简塞被光激得眯起眼睛。
“我喜欢这种读书环境,你管得着我?”
“是,管不着。”郁夏颇为无奈,“喝酒吧。”
简塞将书放平到膝盖上,接过酒杯,摇了摇,见郁夏在她身旁坐下,她视线瞟过去。
“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
“这么急?”
“我得跟组。”
“你……”简塞摇了一下头,“你一个原著作者,又没有剧本创作经历,你跟什么组?”
“不知道,他们本来也没说这件事。我甚至打算忙完手头的事,就来伦敦好好陪你一个月,顺便想想下本书写什么,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就要抓我去。”
“你没推?”
郁夏心虚地咽了口唾沫,“给太多了。”
“呵呵。”简塞算是明白了,豪爽地将红酒一饮而尽,“所以你打算用多少钱,来像你们剧组一样把我抓回去?”
“简妈……”
简塞视线投过来。
“艾米给你打了电话吧。”
郁夏点头。
“我知道你的担忧,也知道我接下来一番回拒的话,会显得我很像什么一根筋不听劝的老太太。虽然我眼睛不好了,但我始终觉得我还是个年轻人。”简塞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我并不觉得我已经老到需要麻烦你的地步了。”
“你如果非要带我走,我其实也不会跟你作对,但我觉得我的生命会蒙上一层灰。”
简塞用她那双视力不好,但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郁夏。
“允许我以自己的方式度过我的晚年好吗?说实话,我并不嫌弃我视物不甚清楚的双眼,我的视力能允许我阅读下去,就足够了。”
简塞的漂亮带着股文气。
郁夏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浑浊泛白眼珠里的神采,越发觉得简塞身上的某点固执跟徐汝像极了。
她低下头,笑笑,妥协。
“行,那你可得留着好视力,帮我物色男朋友。”
“还需要我物色,你自己心里不是有个标配吗?”简塞笑着,一语中的。
“啊?”郁夏装傻,“我怎么不知道我心里还有标配。”
“我见过照片。”简塞戴上眼镜,将郁夏那点不精明收入眼底,“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要是你心里真没标配,过年的时候,我给你介绍我同事的儿子,也没见你相中啊。”
“简妈,你难道不觉得,他……长太嫩了?”
简塞使劲回忆了一下,并不认可郁夏的说法,还是一口咬定,就是郁夏心系旧爱。
郁夏败下阵来。
“行,你年纪大,你说什么都对。”
简塞像是胜了一局,冷静地扶起眼镜。
“小兔崽子。”
*
第二天。
郁夏本想睡懒觉。
简塞却掐准了点,赶在日头正好的时候拉开了窗帘。
日光平铺过来,洒了满床,刺激郁夏的眼睛,困意顿时消散大半。
“简塞女士。”
“诶。”
“我不需要起那么早。”郁夏向她提出自己的诉求。
“哦。”简塞完全不听郁夏的话,将窗帘系好。
半小时后,郁夏被简塞“赶”出了家门。
郁夏蹲在街边,捂住嘴打了个呵欠,整个人蔫蔫的。
“简塞你够无情的!”
郁夏趴在门边朝里面吼一声。
简塞来到窗边,探出半个脑袋。
“那你今晚别回来。”
郁夏举手投降。
换做从前,郁夏或许还会血气方刚地拎包走人,找个酒店好好睡个懒觉。
但这不是前段时间遇到了裴洺川,她踩碎了别人一个天价眼镜,出了好大的血。
而且……
郁夏转回头。
她有些不敢跟简塞女士生气了。
郁夏长呼一口气,站起来,甩了甩包,往菜市场走。
毕竟她还得去买菜,不然就得带着简塞一起去吃难吃的餐厅了。
然后她的血会出得更多,
她和简塞还没法开心享用晚饭。
*
买了好多的菜回来,放在桌上,简塞打量了几眼她买回来的东西,大概计划好这些东西能做什么菜,视线又落回到郁夏身上。
“去替我买杯咖啡呗,对面街道尽头的那家,报我的名字。”简塞将东西拿进厨房。
“为什么?”郁夏不明白。
“不然那老巫婆总说你不要我了。”简塞说,“你得让我扬眉吐气一次。”
郁夏闻言,笑了,摸过简塞刚刚丢在桌上的钱包,朝她摇了摇。
“为简塞女士浴血奋战,是我的荣幸。”
……
郁夏在收银台前报出简塞的名号,坐在角落里举着报纸的老妇人抬起头,眼神犀利地打量过来。
郁夏及时捕捉到她的视线,笑着招手跟她打了个招呼。
老妇人却并没有什么心情回应她,只略微点了一下头,视线又貌似专注地回到报纸上。
但郁夏敢打赌,她绝对再看不进任何一个单词了。
想想就觉得痛快,郁夏悄悄勾起了唇,接过店员送来的两杯咖啡。
殊不知,在她暗中与老妇人较劲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男人也盯上了她。
郁夏拎着袋子往回走,顺便将钱包一并丢进了牛皮纸袋里。
刚出门,身旁有人挤着往外过。
郁夏下意识想给他让路,那男人却非要往她身上撞。
左手被男人挤着,手中的袋子摇摇欲坠往前落。
郁夏刚想握紧。
两根细细的袋子被男人勾着,落到了他的手中。
手中一空。
“喂!”
总算明白那男人的意图,郁夏无意识说出母语,
“你把东西还给我,给我站住!”
男人挑衅似地回了个头,拉了拉眼皮,继续往前狂奔。
第一次碰到这种当街抢劫的事情,郁夏在原地,焦急无措了片刻,很快冷静下来,拎起脚上的高跟鞋,赤脚朝前狂奔而去。
或许是想着郁夏一个弱女子,跑一会可能就追不上了。跑到十字路口前,男人渐渐慢了下来。
他蹲在路灯下翻袋子,拿出简塞的钱包数钱。
郁夏瞅准那道身影,慢慢接近,急促的呼吸放缓放轻,卯足劲,将手里的高跟鞋砸过去。
男人吃痛叫了一声,回头发现郁夏。
郁夏跟他对视,叉腰,冲他挑眉。
男人趔趄一步站起来,转身撒腿就要跑。
闷重的□□相撞的声音响起。
看着男人跟一个中国面孔碰在一起,郁夏停住追上前的脚步。
只见中国男人抓住他的领子,收紧,同他说英文,“还不还?”
男人体型瘦小,又见周围围过来了人,没了继续硬刚下去的勇气,把东西往郁夏脚边一扔,使劲掰开中国男人的手走了。
中国男人这才呼痛,捂着方才跟那人撞在一起的地方,不停地揉。
看到牛皮纸袋里撒出来的咖啡,郁夏赶忙蹲下去紧急抢救。
从一堆湿软的纸中捞出简塞的钱包,她顾不上那么多,直接扯起裙摆擦了起来。
擦过表面的污渍,她打开钱包,看向存放照片的隔层。
一张老旧的照片安静地躺在那,虽然总的来说它并没有被咖啡沁湿,但边角处还是黑了一块,正巧不巧模糊了右侧男人的脸。
郁夏的心一下沉落下去。
捏着裙角,小心翼翼地将右上角的水渍压干净,看到稍微清晰一点的人脸,她叹了口气。
简塞常常会在午后坐在摇椅上,一动不动地抱着钱包看。
郁夏问她在干嘛。
简塞就会敷衍回答:“在数钱。”
“算算你这么些年来蹭吃蹭喝花了我多少钱。”
可郁夏不是没注意到她眼角纹路包裹住的眼泪。
她对这场面太熟悉了。
郁从书在家就常常这样。
老旧泛黄的照片里,穿着旗袍的中国女人儒雅美丽,她身旁的男士一手环住她的腰,笑吟吟的看向镜头,眼里是柔和的情意。
没人会觉得他们不配。
但他们最终身各一方,几十年未曾相见。
郁夏的手指摩挲过照片里简塞的脸颊。
也不知道简塞看到这个照片被弄脏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诶,你好。”
一道男声终止了郁夏的愁思。
中国男人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诶,你好。”
郁夏抬眼,被男人身后投射来的光线迷了眼睛。
“别哭啊,东西不都找回来了。”中国男人以为郁夏是要哭了,手忙脚乱地翻出一张纸,递上前。
郁夏摆摆手,没接。
“我不是想哭,只是觉得,你身后的太阳……有点,辣眼睛。”
郁夏说着,揉了揉发痒的眼角,朝他点了一下头,表示肯定。
“哦,”男人收回手里的东西,“没丢东西吧。”
“没丢,谢谢你啊。”
“都是小事。”男人侧过身,站到郁夏跟前,伸出手,“不过既然异国他乡有缘相见,认识一下呗。”
“方昱闵。”
郁夏此刻并没有想要与人认识的**,碰了碰他的手,笑道:“你好。”
方昱闵没有因此挫败。
“说实话,早在咖啡店我就注意到你了,我可是特意为了引起你的主意,才一路跟在你身后,帮你追歹徒的。”
“所以,看在这层情面上,我能否得知你的姓名呢?”
话说到这里,郁夏再不好推脱,直言道:“郁夏。”
方昱闵摊开手掌,“可以在我手心里写一下吗?”
看了他亮晶晶的双眸一眼,郁夏伸出手指在他手心描画,“郁金香的郁,夏天的夏。”
“郁夏,好的。”方昱闵笑着将手握成拳头,背在身后,“所以你想要与帮你追回钱包的男士共进午餐吗?”
郁夏看出方昱闵**裸的意图,笑着拒绝,“不了,我家里有老人,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那我方便留你的电话号码吗?”方昱闵掏出手机,笑容阳光灿烂。
但凡他脸色臭一点,或者猥琐一点,郁夏都能果决地说不。
但对着方昱闵这样一张写满善良的脸,她有些不忍心。
接过手机,方昱闵又交代一句,“留国内的电话吧。”
“你这么确定我只是在这里待一阵?”
“毕竟你刚才下意识说的是中文啊。”
郁夏摇了摇头,笑了,低头输入十一位数字的号码,“喏,好了,弟弟,我得回家了。”
“再见。”
*
太阳已经落下去半个小时了,简塞仍然坐在落地窗边,出神地看着那张脏污的照片。
从下午回来,郁夏将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一遍,简塞便一个字都没再说,锅里炒到一半的菜也不管了。
因为没有光,房间里已经暗了下来。
看着窗边那道背影,郁夏难受地蹲在地上,靠着门边,陪简塞一起煎熬着。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在伦敦上空,目光所及几乎是遮天蔽日的黑色中时,她才再次向简塞发出示好的请求。
“I’m sorry……I’m so sorry , Jane.”
“简妈,是我大意了,不好意思。”
“原谅我吧。”
“求你了。”
“跟我说句话也好。”
郁夏一直不停地重复着,视线垂下来,盯着脚底下的地板。
突然她陷入一个温暖的拥抱。
鼻尖嗅到熟悉的芳香,郁夏抬起手,反抱住简塞。
简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你今天可是为我出去浴血奋战的勇士,我不该怪你。”
“如今,只能说是命运捉弄,惩罚我当年太过固执,心狠,连我与他之间唯一相爱过的证据都要剥夺。”
两人寂静无声地待了很久。
最后简塞将郁夏从地上扶起来,同她说:“夏夏,我希望你不留遗憾。”
“别像我,最后守着一张老照片怀念。”
说完这话,她将郁夏推出去,关上门。
半小时后,简塞若无其事打开门,又重新回到了厨房拿起锅铲。
“要加点辣椒吗,郁夏?”
……
“你过来尝下这合不合你口味,够不够咸。”
没人知道那半小时中简塞发生了什么。
但是第二天,简塞再也没有坐在窗边看照片,破天荒地翻出几个毛线球开始织毛衣。
离开那天的最后一餐饭,简塞烧了一顿火锅。
“来吧,满足你。”
简塞在那头摆了好几个清水碗涮肉,郁夏大快朵颐,满头是汗,还不忘调侃简塞。
“清水烫牛肉好吃吗?”
简塞翻了个白眼。
“我就多余心疼你。”
*
两人分别时,并没有依依不舍的戏码。
简塞站在门边,朝郁夏挥了挥手,用英文嘱咐她。
“向前走吧,姑娘,别老想着我这个老太婆。”
郁夏问她为什么不用中文。
她说她没有用中文向别人这么真情表白过,还是用英文更熟悉。
飞机着陆后,郁夏掏出包里的手机,长摁开机。
离开的那天,郁夏特意将国内的常用机关机,虽然一直带在包里,就是很刻意地没有查看消息。
为的就是让裴洺川尝一尝找不到人的滋味。
但是打开手机一看,倒是有些令她出乎意料,裴洺川那边一条消息都没有发过来,说不出心里有多挫败。
倒是阮遂安,消息像炸弹一样轰过来。
【伦敦行怎么样?】
【那里有帅气得能征服地球的男人吗?】
【有的话记得偷拍给我】
……
【人呢?】
【不会已经异地他乡被勾的魂没了吧?】
【(嫉妒)(发疯)(扭曲)(变异)】
【还我好闺闺】
……
【在想自己的男人之余,有没有分点力气来想我?】
【要是想我了,微信转账请我喝杯咖啡证明清白】
郁夏看得无语笑了,怕阮遂安真的变异在家,给她转账30。
阮遂安很快领取了,发消息过来。
【回国了?】
【为什么发转账不发红包,感情淡了……】
郁夏当时真没想那么多。
【转账的图标触感好,就那么不小心点到了,下次教训一下手指,让它准确点到红包好吧】
……
跟阮遂安聊了一会,她心情轻松不好,随即查看了一下各个卡里的余额,实打实地准备还钱了。
坐上出租车,她想要给裴洺川转账,这才发现她没他银行账号。
她打字给裴洺川发消息。
Yxxx【给卡号】
等了几秒,见那边没回,郁夏关上手机,倚着窗小憩,打算等回家以后再说。
谁知等郁夏把行李全部搬上楼,站在玄关处,关了门,脱了鞋,那边还是没回消息。
也顾不上把行李箱推回里面,她直接走到沙发旁,斟酌半天,先给他转了49970。
她微信转账有限额,刚才给阮遂安转去30以后,就只剩这么多限额了。
Yxxx【一次只能转这么多】
【你先收下】
【等你把卡号发过来我再给你全部打过去】
发完最后一条,她顿感全身轻松。
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准备去拖行李。
没走几步,身后的手机突然嘀嘀嘀响了起来。
郁夏后退回去,拿起手机,点开最上面一条。
副导演给她发来消息,说明天下午六点半有聚餐,请她务必按时到场,届时导演和主角都会在场。
还有一条。
郁夏盯着那行小字哑口无言。
-49970
已收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