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火山 第3章 知夏

【我知道循规蹈矩，严格听取长辈的指导，或许会使我的人生更加安稳顺利。可是在成为他们的缩影，走上一条我认为很死板的道路之前，我想先让自己爽一把，我想先成为我自己。】

——《郁夏的日记》 《夏令时》

办公室内的窗帘拉得严实，但仍可以透过蓝色的布料，看出外面烈得恨不得把人烤干的炽热阳光。

郁夏站在办公桌旁边，身后是低鸣着工作的，有些老化的空调。

导员对着桌上的材料，在键盘上敲击了半天。

郁夏在一旁等着，站得有些脚麻，感受到擦过手臂外侧的空调风，郁夏挪了一小步，完全挡住了空调吹出来的冷风。

毕竟是老化的空调了，郁夏在空调房里站了这么久，还是觉得热。

以至于原本期待到快要喘不过气的激动，到了现在，就只剩下缓不过来的热。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导员总算把程序走完，拿着桌上的红章一盖，扇了扇盖过红印的地方，把文件递给郁夏，“去报道吧。”

郁夏双手接过，对导员微微鞠了一躬，“谢谢导员。”而后转身出门。

手里的纸张是刚从打印机里出来的，还带着些热度。

郁夏有些恍然，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感到新奇。

原来转专业的手续办起来……

也不过如此。

比起去年夏天，想要自己选个心仪的专业简单多了。

就这么等着通知报名，准备考试，应付完一切合理的考试，然后白纸黑字红章一盖，就成了。

原来也可以没有不断的“不行”，“不可以”，“听我的”，“你选的那个不好”诸如此类的拒绝。

也可以没有被随意篡改的风险。

就这么顺利的成了。

郁夏又看了一遍那个红彤彤的印章，扶着纸页，盖到胸前。

“扑通，扑通。”

心脏在跳着，是真的。

*

郁夏走完流程已经过了一上午。

她虽然转了专业，但并没有换宿舍。

一路沿着树荫走回来，郁夏身上的T恤被汗湿。

推开宿舍门，随着凉气一并涌向郁夏的，还有舍友。

她们纷纷围过来问，“夏夏，手续都办完了，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到底转去什么专业了？”

郁夏直接摊开手里的文件，让她们看。

“新，闻，系。”苏晓念完，抬起头看向郁夏，“原来你是想要转去新闻系啊，挺好的啊，为什么之前不愿意跟我们说啊？”

陈景然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捞起奶茶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可能之前夏夏也没有完全想好吧。”

“是不？”陈景然冲郁夏点了点头。

郁夏将文件丢到桌上，点头笑了笑，“算……是吧。”

“可是，转专业报名很早就开始了啊……”苏晓没眼力见地继续问，被杨声声一把捂住嘴拖走，“吃你的饭去吧。”

“诶，你点的什么？好香啊，我尝一口，谢谢了啊。”杨声声将苏晓摁在椅子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哇，好好吃。”

苏晓注意力很快被转移，“诶，你干什么？”

“别气别气，我也给你尝尝我的。”杨声声夹了一块鸡肉送到苏晓嘴边，又回去夹了一块走到郁夏身旁，“还没吃饭吧，尝一口？这家外卖真的不错。”

郁夏刚想说不用，杨声声弯下腰来，“快快快，好像要掉了，快张嘴。”

郁夏没办法，只能照做。

鸡肉被稳当放进嘴里，杨声声扬眉，“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郁夏嚼了两口，鲜嫩的鸡肉十分入味，她朝杨声声笑起来，“很好吃，谢谢声声！”

杨声声拍了拍胸口，一副谢天谢地万幸万幸的表情，“还好你接住了，不然我的裙子该脏了。”

郁夏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她知道杨声声只是为了让她没有负担才这样说的，看向她的眼中又多出几分感激的光芒。

“杨声声，那我呢？”唯一没有被眷顾到的陈景然叫了起来，“我也要吃……”

杨声声立即打转过去找陈景然，“来了。”

杨声声一走，郁夏视线自然落到桌面上的文件。

像是有着心灵感应一般，新闻系那三个字抢在最先进入郁夏的眼中。

喜悦后知后觉地冒出来，像是夏日暴雨打在水面上一般，鼓起水泡，溅起水珠。

郁夏心一热，打开支付软件查看余额，手指抠着手机壳拽了两下，纠结一番，最后下定决心，“声声！”

“你点的哪家外卖啊，我也想点。”

喧闹的氛围瞬间静下来。

有些难以置信地，杨声声呆了一瞬，再次确认，“夏夏你要点外卖？”

“转专业成功了嘛，该庆祝一下的。”郁夏回答。

陈景然表情微妙地跟苏晓对视一眼，呆顿片刻，用力一拍杨声声的背，“还不快去，愣着干嘛？”

“嗷嗷嗷。”杨声声跑去拿起手机，找出自己的订单，将商家分享给了郁夏。

半小时后外卖送到，郁夏取回来之后，跑去阳台打开外卖吃了起来。

阳台没有空调，很热，吹过来的风都是温的。

郁夏却不甚在意，视线穿过一大片红似烈焰的凤凰花，盯着球场看过去。

直到外卖吃完，郁夏都没有等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她干脆发起呆来。

视线一放空，她就不由得想起自己期待着的那个人，那个名叫裴洺川的男生。

早在进入安泽大学之前，郁夏就知道他。

当年的他还不叫裴洺川，叫江洺川。

郁夏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高中的榕树下。

那时是高一，她无意经过，正好撞见了他和他母亲的对话。

“虽然现在提这件事有些早，但阿洺大学想不想试一下服装设计这个专业？正好回去接管我的工作室。”温柔的女声绕过粗大的槐树树干传入郁夏耳中，郁夏停住脚步。

“不要，我去学那个的话……啧，还是不要了。”男声很果决地拒绝道。

“那金融呢，以后回去继承集团？”

“不要。”

“阿洺是有自己的想法了吗？”

“嗯。”男声肯定道，“是有了。”

“想做什么？”

“我想做游戏，让大家都喜欢的游戏。”

温柔的女声带上些笑意，“那很好啊，不过，我可以申请做第一个试玩的玩家吗？”

男声拖长音，有些无奈一般，“妈……你在玩游戏这方面，真的……”

“喂！小兔崽子你怎么回事……”

之后的内容郁夏再没有听到，因为他的母亲追着他打了一拳，他躲着后退，正好绕过了榕树的枝干，看到了她。

两人的目光短暂相触，还没来得及扫清他的面容，郁夏很快垂下眼眸，微微欠身，跑远了。

郁夏永远无法忘记他说起自己理想时的语调，仿佛声音都被阳光晒着，滚烫昂扬，虽然跟拯救世界，维护和平，造福人类这种目标没法比，但有自己的目标，尽管普通平凡，却能依从自己心意所走的人生，实在叫郁夏羡慕，她不住心底一热。

因为长到这么大，她似乎从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方向，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跟他一对比，就显得自己从前活得很乏味，却也让郁夏第一次生出想要莽撞地尝试些什么的**，哪怕撞几次南墙也没关系，人活着，心里该有团火。

往后她又在树下看到过他们几回，不过有着前几次的教训，郁夏没敢再偷听，只是小心地去看了那叫阿洺的男生一眼，自此记住了那个在榕树树荫下，衣摆被风鼓起，肩膀宽挺，身形颀长，双眸漆黑却炯亮有神的少年。

后来郁夏又在校园光荣榜上看到了他的照片。

蓝底一寸照上，他穿着白衬衫，嘴角微微勾起，明媚而又意气风发，散发出的傲气框不住地往外透。

对应下面的名字——江洺川。

原来你的洺是这个洺。

郁夏当时看过以后，心想道。

之前她总觉着这样傲气的男生，名字也应该是尖锐有利的，带着锋芒，或是光明灿烂，比如铭，又比如明。

怎么都没有想到，取了一条河流名字中的洺。

高中时期，郁夏最后一次在榕树下撞见他，是在高考还剩最后一科的时候。

那是郁夏撞见的唯一一次争吵，也是唯一一次那个温柔的女声被替换掉。

粗粝的中年男声看似关心，“在这个关头，你妈出了事，爸知道，你肯定是不好受的，你妈对你期待是高，但你也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虽然说高考重要，但人生嘛，没那么多局限，之后也是有很多路可以选择的，师范，传媒，考古这些……我替你看过，都是不错的专业……诶，高考这东西，你随便考考就得了，咱家也不缺你挣钱。”

“但现在……爸爸有事想跟你商量一下……你还记得当初你十岁生日的时候，妈妈送你的别墅礼物吗？你当时小，可能不记得了，爸爸也是出了钱的，虽然记在你的名下，但是，现在你妈走了，爸爸以后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原先那些，你该还给我。”

那是郁夏第一次见裴洺川这么愤怒的模样，像是竖起了全身的尖刺，“江建你要不要脸，出了那几块钱也好意思在这里狗叫？”

“而且我妈才死了多久啊，你连演也不演，就这么积极地开始为你养在外面那三打算？想吃草你也先把皮披好点吧，别甩着个狼尾巴把人当傻子好不好？”

“还有你说的那些……不错的专业，你真觉得，随便给我选一个专业，就能废了我是吧？呵，江建你别忘了，我是我妈和我阿公教着长大的，那些别人上了大学才接触的东西，我他妈早就玩烂了。”

“与其考虑我要怎么读大学，你不如叫那三多给你买点核桃，补脑。省的你出轨把脑子都碾坏了。”

江建气得脸都红了，一路蔓延到脖颈处。

但或许是怕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江建上前一步，拽住裴洺川的衣领，压低了声音，“他妈的你敢再说一遍，这话是你该对你老子说的？你别忘了，没我哪来的你，你是我江建的儿子？有儿子对老子这样的吗？”

裴洺川一把拍开他的手。

“那你也别忘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依托了我妈的福，而她，姓裴。”

江建怒了，怒喝一声他的名字，“江洺川！”

裴洺川走了，头也不回。

“从今往后我随我妈姓，我姓裴，叫裴洺川。”

……

突然一声哨声传来。

回忆戛然而止。

郁夏一个激灵抬起头，视线扫过球场，追寻那个高挑的黑色身影。

半晌，心脏沉重地跳了一拍。

郁夏有些失望地垂下眼。

她扶着栏杆慢慢站起来，半身的重量压在上面。

今天居然没有来吗？

一瞬像是有阴云朝郁夏压过来，她转身收拾好垃圾，丢进垃圾桶，回到凉爽的宿舍里，拉开自己床下的椅子坐下。

“烦死了，我男朋友说今天约好跟裴洺川去打球，就不跟我看电影了。裴洺川天天有，今天陪我去看个电影怎么了？”苏晓一把将手机扔到桌上，气鼓鼓地道。

杨声声探了个头过来，“诶，晓晓，你想看什么，咱们陪你去？男人这种生物，不要也罢。”

“夏夏景然，去不去？正好咱搞个团建？”杨声声顺带问了一圈。

苏晓站起来趴到杨声声肩膀上，“唉，我也不是非要看电影，就是吧……他这态度，让我觉得裴洺川比我重要……”

“不知道的还以为跟他谈的是裴洺川。”

虽然刚才的话郁夏都听到了，但今天她格外慎重，趁苏晓停下话头的空当，再次开口确认，“裴洺川今天又去打球了？”

苏晓蔫蔫回答：“是啊。”

“怎么了？”

郁夏摇摇头，同她笑笑，“没事。”

“我……”郁夏心脏跳得厉害，“找他有点事。”

陈景然十分惊讶，几乎是一步跳过来的，“裴洺川？是我知道的那个裴洺川吗，夏夏你要去找裴洺川啊，那个大一入学以后，就被连挂表白墙一个月的大帅逼吗！夏夏你还认识咱们安大的大帅逼啊，你去找他什么事啊？”

“我是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我喜欢他，”郁夏抿了抿嘴，有些忐忑，但还是直接说了出来，“所以我今天去找他，是想跟他……”

“表个白……”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