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白薇浑身僵硬。
刺眼白光闪烁。
她站在光滑明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却感觉自己好似踏入冰凉的海水。
然后缓缓坠落。
她有一瞬的听觉失灵,好似整个人真的沉在水底,海鸟在水面上叽叽喳喳。她挣扎着,拼尽全力抬起脸来,却依然离海面那样遥远,想要听清海鸟在说些什么,耳边却模糊一片。
拥挤的人群,像青鱼。
鱼群争先恐后向她涌来。
漆黑的摄像机镜头。
像胃镜,长长地伸进她的身体里,顺着食道,将内脏搅得支离破碎,最后把她彻底解剖。
“白小姐,对此您是否有什么要辩解的吗,白小姐?白小姐——”
“……”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愣在原地了。
可她拼命想要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像被潮水翻涌着卷出海面的鱼,大大地张着口,吐出来的却只有窒息前的泡沫。
耳边忽然想起嘈杂声响。
“请问你是白薇吗?就在昨晚,你的父亲白正铭跳楼自杀。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据说他临死前哀求人放过他的女儿。有人猜测,他的自杀是被人逼迫的。这是真的吗?”
“据说白正铭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嫁入肖家。可如今肖氏集团却拒绝支付任何赔偿金。你的母亲又没有工作。为了白家以后的生活,你是否准备去哀求肖家?”
“白薇同学,如果你的父亲还活着,你有什么话想对他吗?”
五年前的那天,破旧公寓大门前也围了这么多的人。拥挤的人流如潮水,一波一波朝她涌来。
脸色苍白憔悴的女人见状,飞快躲进家里,狠狠关上了门。只剩刚刚放学的女生站在公寓门口。
女生身穿校服百褶裙,清纯好似白蔷薇。
摄像头越发逼近。
她条件反射地后退,拧动门把手,门却已经被反锁了。
她小声说,“妈……”
逐渐变成哀求。
“妈,让我进去…求你了,妈——”
她浑身颤抖,那一刻那些记者们像饥肠辘辘的野狗,更加两眼发光地围了上来,那一幕渐渐和眼前的画面渐渐重叠……
都是记者,闪光灯,汹涌的人潮……
“不好意思,各位。”
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熟悉的带有慵懒笑意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不好意思,我和我的未婚妻还有些事要处理。”黑衬衣青年低头看了眼表,“恐怕没时间接受采访。”
“程先生?”众记者一愣,更加惊喜,瞬间一哄而上,“昨天的事,您应该都听说了。请问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我能有什么看法?”青年却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耸了耸肩,“我的未婚妻愿意到哪里去,愿意见什么人,那是她的事,又与我何干?”
“可是……”记者一愣,旋即又笑,“您的未婚妻私自幽会肖氏集团少爷,还举止亲密。程先生,就连这样也无所谓吗?”
毫不留情的问题,揶揄,嘲讽,幸灾乐祸。
就连黑裙女子亦是浑身一僵。
“举止亲密?”
果然,程谨言蹙了蹙眉,“有多亲密?如果你们管触碰脸颊就叫亲密的话,那么恭喜你们了,明天又有大新闻可以披露。”
“…什么大新闻?”记者愣住。
就在下一刻,众人却是一惊。
只见青年托起女子纤细雪白的手,微微低头,在她的手背落下极轻的一吻。
“难道不是这样才叫亲密吗?不过我这样做,恐怕要让肖先生失望了。我知道我的未婚妻很迷人。可毕竟……”接着他直起身来,薄唇勾起,似笑非笑,“薇薇是我的未婚妻,不是其他人的。”
* * *
一瞬寂静。
继而人群炸开了锅!
“程先生!”记者的激动样子好似刚刚程谨言求婚的对象不是白薇,而是他一样,“您早就准备今天与白小姐订婚吗?”
“显而易见。”程谨言耸了耸肩。
“程先生,订婚之后,您是否有其他计划?比如报复鼎华——”
“抱歉各位,还有人在等着我们。恕先不奉陪了。”他笑容浅浅,揽着白薇的腰,“不过至于所谓的报复…那你们可就真太看得起我了。相对于肖氏集团,我不过就是一只伸手就能碾死的蚂蚁。如果我能报复得了肖先生,那岂不是早就有能力进入我父亲旗下的卓峰了,又何必等到今天?”
众人闻言都哄然大笑,气氛比起之前的剑拔弩张缓和了不少,记者揶揄道:“程先生,您可真谦虚,据说就在昨天,您还刚为卓峰集团争取到了一笔巨额订单,打败无数竞争对手呢。”
“都是父亲教导得好。”他的微笑依旧完美无瑕,左手抚摸着一枚尾戒,“从前我很不懂事,都是程董事长大发慈悲,才准许我重回程家。我很珍惜这个机会。”
现场氛围愈发融洽,人群之后,有位女子却脸色难看。
林念雪死死盯着人群正中的年轻男女,如果目光也能杀人,那么他们早已死了千万次了。
是她低估程谨言了。
这家伙就是只狡猾的狐狸,丝毫不畏惧闪光灯,不……应该说闪光灯越多,他就越是如鱼得水,仿佛聚光灯下才是他编织谎言左右逢源的舞台。
只消几句话就把记者们哄得哈哈大笑,没人会再追究先前那些尖酸锐利的问题,也没人会再为难站在他身边的年轻漂亮的未婚妻。
“不愧是程先生,违心话都说得这么漂亮。”忽然响起鼓掌声。
林念雪拨开人群,昂着下巴走了出来,脸上挂着冷笑,从头到脚把白薇打量了个遍,叹了口气,“可惜呀,昨天白小姐出入酒店的照片都登遍各大报纸了,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可都是事实。”
霎时,鸦雀无声。
程谨言挑了挑眉,就在他正要说些什么时,忽然,身侧始终沉默的女子开了口。
“恕我愚昧,林小姐。”
白薇抬眼看她,“我向来只知道,雇人暗地里跟踪偷拍别人是犯法的事,却不知道,这被捕风捉影到的偷拍照算是哪门子事实?”
似乎终于一种莫名的压抑与恐惧里恢复过来,她重新露出淡淡微笑,“林小姐,本来我不想追究的,可您非要旧事重提,那我倒觉得,还是您比较过分呢。”
“…你——!”
短短三言两语,就把林念雪彻底堵了个严严实实,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涨得通红。
“空口无凭!”林念雪深吸一口气,挤出冷笑,“白薇,没有证据就血口喷人的话,我可要告你诽谤!”
“林小姐,您说得对,我的确没有证据。可是,恐怕没有哪个记者会犯蠢,以自己的职业生涯为代价,爆出自己受贿的证据。”白薇淡淡道:“那日的事,涉及商业机密。我见客户从来都是严格保密的。那天酒店里又怎么会埋伏着记者?既然不是我,那就只能是金山客户那边出了问题。”
她稍作停顿,继而抬眼,一双漆黑瞳孔笑意淡漠,“还是说,林小姐是在暗指,从头到尾,都是肖先生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他不惜用这种卑鄙的方式,也要制造我单恋他的假象?”
此言一出,瞬间寂静。
“…你!”林念雪一愣,彻底暴怒,“你怎么敢!白薇,你这个贱人——”
她高高举起手来。
众皆惊呼!
一切发生地太突然,愤怒已经彻底扭曲了女人的脸,她迸发出了惊人的力气,似乎今夜她就是为了这一巴掌来的。
狠狠地扇狐狸精一巴掌!
却忽然被紧紧捏住手腕。
“…你怎么敢——”林念雪气急败坏,猛地抬头,赫然对上了一双眼。
漆黑的眼眸。
明明似乎是笑着的,却无比冰冷。冰冷幽深的漩涡。
林念雪从没见过程谨言这副模样,赫然一僵,内心深处忽然炸裂一阵恐惧!
她本能地想要退缩,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念雪,我找了你好久。你在这做什么?”
“……”林念雪猛地一顿,瞬间僵住,扭过头去,气急败坏,“我在做什么?我在替你教训她!肖楚,她几次三番败坏你的声誉,你不在乎,我还在乎呢!”
人群瞬间隐隐骚动!
来人竟是肖楚!
记者们简直两眼放光,可谁也不敢走过去。
青年本身就像耀眼灼目的太阳,若是接近,只会飞蛾扑火。
肖楚微微蹙眉,一张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肖先生。”程谨言终于松开了林念雪的手腕,拿起一张雪白纸巾擦了擦手指,好似自己刚刚碰过什么极脏的东西一般。继而他把那团揉皱的纸巾扔掉,挑眉浅笑,“好久不见。”
肖楚依旧眉眼冷淡,与他对视。
“念雪不懂事,稍有得罪,请见谅。”他点了点头,终于开口,“程谨言,好久不见。听说你要订婚了,恭喜。”
他竟然笑了一下。
虽然那抹笑容很淡,但还是让众人一惊。
包括程谨言。
不是没见过肖楚笑,而是从没见过他对自己笑。
生来就高高在上的肖家少爷向来都是冷如冰山,即使仅有的笑,也都留给了他身侧那个手持蓝伞的女生。
在那年几乎灾难一般的颁奖典礼,优等生白薇浑身湿透地被他撞见之前,程谨言也曾听说过,这个少女和肖楚的关系不一般。放学后,肖楚也会常常去琴房接她,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琴房的日光永远那么的灿烂明朗,少女懒洋洋趴在钢琴上,像只瘦小的猫,高贵的富家小少爷站在一旁,一张冷淡的脸上微有笑意,日光洒下,好似一对再般配不过的恋人。
高傲如肖楚,又怎会对他露出这种笑容?
程谨言一愣,也慵懒笑道:“实在看不出,肖总裁,您竟然这么看得起我。”
“我当然看得起你,程先生。”肖楚淡笑道:“不管怎么说,以我的眼光来看,你的能力实在比贵公司总经理程子轩要好出太多。”
此言一出,瞬间一静。
谁不知道程家两位继承人正水火不容?
说的难听点,程董事长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若争起遗产来,鹿死谁手还说不准。
此时此刻,肖楚竟当众踩高捧低?
今夜晚宴,程子轩亦在会场。这番话若传到他耳中……
不愧鼎华总裁,杀人不见血,短短三言两语,彻底将程家长子推向不仁不义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