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可偏偏几人所遇皆是如此。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那条藏匿坐蛸的河流,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般不同寻常的河流,山海百物志或有记载。”宋三撑膝站起身来,转身往屋里走去,“师弟,随我来。”
房门半敞,有微弱的天光散进室内,宋三打开包裹,将里头的东西尽数倒出,凌乱的桌面之上,一本赭色书籍躺在其间。
宋三眼前一亮,扫去桌面上的其他杂物,将那本书册小心翼翼地捧起。
顾连舟探头过来,只见赭色封皮上,用墨笔潦草地写了一个突兀的“宋”字,不确定道:“师兄,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山海百物志?”
怎的与他想象中的相差甚远……
宋三浑不在意地翻阅起来,闻言答道:“真正的山海百物志足有一尺厚,不便携带,这不过是我的誊抄本罢了,虽不全面,却也够用。”
她竖起食指,指了指脑袋,“其余未抄下的,都记在了这里。”
而眼前这本所记载的,都是那些极罕见的妖物志怪。
粗粗翻阅了十几页,指尖终于在其中一页停下。
宋三看着笔下的简笔画,眉头缓缓蹙起,一字一顿读道:“世间有一河流,凡人踏入,可使阴阳倒转,坠入地狱,时人称之为——阴阳涧。”
阴阳涧?听着就不像个好东西。
没人想过,一条河还有如此通天的本领。
更没想到的是,这条倒霉催的阴阳涧竟叫他们四人给碰上了。
宋三扭头看向顾连舟。
只见这厮心领神会地垂下头去,苦涩道:“师兄……对不起。”
认错倒是神速。
宋三被他的反应逗得哭笑不得:“眼下还未确定欢喜村与那阴阳涧有确切的关系,你何必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何况当时的情况,换做是任何人都无法置之不理,师门不允,我更不允。”宋三将书册合上,抬手拍了拍这少爷的臂膀,“所以啊,你以后可不许动不动就道歉,叫别人听见,倒像是我宋三欺负人似的。”
“是。”顾连舟垂眼看着似乎心情不错的师兄,将心头的自责暂且搁下,问起正事:“师兄,可是有了眉目?”
宋三懒懒撑起下巴,五指轻敲脸颊,“眉目嘛,自然是有的,只是……”
她掀起眼皮看向满眼期待的顾连舟,道:“此事还需得人力、时间,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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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没见着村里有河啊。”俞七双臂环胸,倚靠在墙上,斜眼看着一旁收拾药臼的柳岱,“柳行川,我应当没记错罢?”
闻言,柳岱站直了身,认真思索道:“我们平日里吃的都是地下的井水,确实未曾见过河流。”
他听出了其中端倪,问宋三道:“宋术士是想靠渡河离开村子?”
宋三点头,将她在山海百物志里所见说与众人听。
柳岱迟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掉入那条河里,再出来后,外面便换了一副天地?”
顾连舟在一旁纠正道:“或许不是换了一副天地,而是我们误入了妖邪的地盘。”
“就好比你走在路上,却一脚踩进了黄大仙的老穴。”宋三抬了抬右脚,在三人的目光下,用力往下踩去,“而想要离开它的巢穴,只需要将腿原路拔出来便可。”
柳岱和俞七异口同声道:“拔出来便可?”
宋三:“对,拔出来便可。”
俞七睁圆了双眼:“就这么简单?”
宋三“啧”了声:“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你与柳医师在村子里待了这么久了都没见过河的影子,我又该上哪儿找去?”
巧妇尚难为无米之炊,她宋三也不能凭空挖出一条河吧?
嘶……
倒也不是不能挖。
只不过此功夫不在一朝一夕,待冬去春来,秋收冬藏,四季轮转,直将两鬓熬出白发,兴许真能挖出一条河来。
“既有井水,那必然有伏流,河水不在地面,那地下呢?”
顾连舟轻飘飘的一句话登时叫宋三醍醐灌顶。
她扭头看去,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顾大少爷,高明啊。”
“我怎么没想到呢,河水流入地下,可不就是看不见么。”柳岱拍了拍脑袋,继而冲顾连舟竖起大拇指,“顾兄到底是读书人,懂得多,见识也广。”
顾连舟连忙摆手道:“某的一点猜想罢了,并不十分笃定。”
“虽是猜想,却也比坐以待毙来得好。”宋三扬起唇角,看向院中渐渐消融的雪地,“待冰雪融化后便会渗入地底,循着水流声,定能找到容纳暗河的地穴。”
届时,或可寻到一条出路。
俞七却认为这个法子如同天方夜谭,痴人说梦,“不是我说,我们几个人哪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就算找到了伏流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要掘地三尺,凿穿岩壁?”
“去去去,就你会扫兴。”柳岱将药臼往篦子上一扔,掐腰不满道:“凡事总得去试一试,如今还没做便说这些丧气话,像什么样子?”
俞七撇了撇嘴,当即闭口不言。
“总之这几日先留意地下暗流的去向。”宋三双手交叠,高举过肩,郑重道:“事关你我前程,还望诸位放在心上,宋三在此谢过。”
说罢,躬下腰去,冲几人作了个深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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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心头的一腔热血冷却下来,师兄弟二人重新坐回桌前,对着一桌空白符纸大眼瞪小眼。
“昨夜既说了教你,便不会食言。”宋三将面前的五色符纸摊开,抽出其中的黄纸,递与顾连舟,“你便从最基础的黄符学起。”
“画符一般用朱砂笔或墨笔,若是不讲究,用炭条亦可,总之是个心诚则灵的事情,你便照着我这张‘请神’符临摹,心中默念雷霆号令,急如星火。十方三界,倾刻遥闻……”
顾连舟跟着念了一遍,见宋三点头,拾起桌面的短小炭笔,便要试上一试。
“哎,急什么。”
一只手稳稳托住他的手腕,顾连舟侧目,便见师兄凑近,盯着他狐疑道:“教你的咒可都记下了?”
顾连舟老实点头,“记下了。”
宋三信不过,道:“背来听听。”
顾连舟垂下眼睫,不急不徐地将方才所学的咒语背出,直听得宋三双眸瞪圆,啧啧称奇,“大少爷好记性啊,竟一字不差。”
“有你这神通,要不了多久,定能成事。”宋三对这个半路入门却天赋异禀的师弟很是满意,松开手来,由着他发挥。
“如今符纸宝贵不易得,你可要省着些用,平日里若是出门在外,拿着树枝在地上练习亦可。”又嘱咐了几句,她方站起身来,往门前走去。
只见日头下,积雪好似比昨日薄了几分,却仍不够。
“太慢了。”宋三嘀咕了一声,跨过门槛,直奔东屋走去。
问俞七借来闲置的废旧木棍,将顶端削尖,绑以管儿插,一根简易的探土工具便制成。
见她手法娴熟,俞七忍不住揶揄道:“宋兄,想不到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掘地虫’啊。”
宋三颠了颠长棍,拿起细麻绳往顶端绕了几圈,系紧后,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口道:“我若是个‘掘地虫’,你便是那卸岭力士,你我二人通力协作,定然事半功倍。”
俞七头一回听见这么个新鲜说法,顿时来了兴致,“言之有理,到时候宋兄负责寻找关窍,我便负责出力,找出地穴指日可待。”
宋三只当他在打趣,并未将话放在心上,无奈地摇了摇头后,拿起长棍往外走去。
行至半路,忽然听见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便见这厮跟在身后,冲她讪笑道:“宋兄,我觉得柳行川说的有道理,凡事总得试一试才知道成败。”
闻言,宋三歪了歪脑袋,眉梢微扬。
这人吃错了什么药,怎的与今天早上叛逆的俞七恍若两人?
“先前我出言不逊,冒犯了你和顾四兄弟,都是我不对。”俞七攥紧腰间木剑,目光躲闪,“如今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与其被困在村子里虚度光阴,不如放手一搏,成败与否,我都无怨无悔。”
宋三看着身前腼腆的少年,沉默半晌后,环臂抱胸,扬起下巴道:“你的木工活很是不错,若是愿意出些气力,会是个很好的帮手。”
俞七怔怔立在原地,闻言,露出一抹傻笑。
宋兄这是原谅了他,愿意带着他去寻找地穴了。
“是,我当然是个好帮手。”他迈动长腿,跨行几步与宋三并肩,整个人重新鲜活起来。
只见他步伐轻快,险将马尾甩到天上去,“宋兄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像你手里的探土棍,我不到一刻便能做出十根来。”
宋三闭了闭眼,躲过他飞扬的发丝,道:“如今这样……便很好了。”
冬日里,冻土膨胀,原本坚硬如铁的泥土遭遇融雪,泥土正是疏松好挖的时候,趁着这大好的日光,宋三马不停蹄地往林子里走去。
“往往植被越是茂盛,地下的水土便越是潮润,我们今日便沿着林道一路挖掘。”宋三转动木棍,往下探去,待棍身差不多到了底,便将其抽出,管儿插上便带出地下七尺处的泥土。
她捏起一撮泥碾碎,摊在手心细细察看,“像这般的半水成土,观测其底端的潮湿程度,再在图纸上标记出来,便一目了然……”
如此这般,不出几日,便能找出地底下的暗流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