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水巷黑漆漆的,没有丝毫声响。这座隐秘而破败的别院,完全看不出他的主人是当朝皇嗣。
山茶推开大门,值夜的守卫看了他一眼,便放他进去了。
他问:“刘伴伴在么?”
那守卫答道:“去府里了。”
二人再无多余的话,李默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栖身之所,大概就只有这个破院子里的一间小屋子。或许他应该尽快养好伤,回到主人的身边,继续听命行事,这才是他存活于世的意义。
后院的停尸房,有一个专程用作焚尸的锅炉,此刻烟囱正冒着熊熊浓烟。
从前李默瞧见了也漠不关心,这一回不知怎么就脚尖一转,往那边去了。
站在焚尸炉前面的,也是一个受了伤的影卫。他其实很不好,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但别院的规矩,就是谁带回来的尸体,谁就要亲**烧,来日若出了变故,便要谁去负责。
至于死在别院的,就由刘粟负责收尸。李默想过最好的归宿,大概就是刘伴伴会给他念一段佛经,他在那颠三倒四的诵读声里睡过去,而他的肉身湮灭在焚尸炉的烈焰火舌中。
“谁走了?”李默站在天香的旁边。
天香微微颔首:“山茶大人,是碧环。”
李默回忆了下,这个叫碧环的,他见得不多,脸上有疤,应是烧伤所致,平日有些畏火。黑天白日都戴着面罩,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吃东西要晾凉了才入口,尤其爱一些冰饮子。
手脚功夫一般,但很会藏匿,制毒手段一流,却从不肯给同僚一些便宜。若旁人拿他玩笑,他只会偷偷嘟囔几句,却不会正面反驳。
这样的人在三皇子的影卫里,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就连李默自己,这么多年走过来,都很难记得清楚,曾经亲手焚烧过多少人的尸体了。
倘若能在他驳杂的记忆里,留下一个简单的特征,大约是他偶尔关注过一眼的。碧环好几年前在一项任务中因畏火发生失误,为此曾在他这个执刑者手下受过惩罚。他亲自剥了对方的衣裳鞭挞,才看到对方浑身的烧伤瘢痕。
这么个畏火的人,最后埋葬在了焚尸炉里,想来对方肯定很不欢喜,要偷偷嘟囔很久的。
李默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天香,血顺着手指淌下,地上凝结着鲜红色一团。
“刘伴伴不在,我帮你处理伤势。”
二人待火势燃尽,收拾了碧环的骨灰,李默就去了天香的住处。衣衫沾着血,黏在男人的伤口上,脱下来十分不易,油灯并不明亮,李默的动作很轻,眼神专注地盯着。
天香皱着眉头,冷汗一层层冒出来,耽搁久了不曾处理,再弄起来就会愈发地疼。
不过他们经常便是如此,刘伴伴对此早有经验,有时会用烈酒倒在伤口上,一来消毒,二来浸润衣物好做剥离。李默长了一张冷漠的脸,手上动作却很温柔,他从来不会像刘伴伴那样粗暴处理,哪怕自己费些功夫,也会教伤者好受一些。
李默专注清理外伤,凑得愈发近,天香便闻到对方身上的药草味,药草味夹杂着血腥味,还有一些陌生的熏香。
他微微一怔,影卫的敏锐教他明白,这段时日山茶大人身上有秘密。
熏香或许是一个女人的,也或许……
天香的思绪短暂纷飞,人在强烈的痛苦中会试图转移注意力。于是他顺着眼前男人的侧脸,看到了对方修长的下颌线,白皙的脖颈。
那脖颈处,密密麻麻布满各种印子,有些消退了有些还带着青紫色,无一例外是亲密之时的暧昧痕迹,沿着衣领一直往下。
他瞳孔微张,随后又看到那耳垂,金色的耳钉耀眼夺目,边缘挂着的一点血疤表明这是才戴上去的。
“主人宠幸了你?”天香忽然问道。
李默在给对方涂抹药物,听到这话有些莫名,随后意识到什么,很快扯了一下衣物,然于事无补。那崔侯爷真如旁人骂的那般,跟狗没什么两样,在他身上弄出许多吮痕和牙印。
遮是遮不住的,一连几日都没消完。上回还好些,只一味弄些伤口,这回不知是自己顺从的缘故,还是温泉池子助兴些,那崔狗捉着他,翻来覆去从上到下,一点一点啃了个遍。
李默绷着脸,思及此,脸上微微发烫。
他也是经了此回才明白,原来有时的瘫软无力,也并非全都是力竭的缘故。
“不是主人。”李默平静地说道。
“那是任务中出了事?”天香猜测道,毕竟以主人的性子,是不会弄出这么多痕迹的。
主人重欲,但也爱惜颜面,私底下如何都不肯抬到面上来。山茶身上这繁多紧密的痕迹,无不显示实施者强烈的占有珍爱之意,而主人不怎么爱男人,影卫之中大多是女人遭受侍寝的经历。
但除了主人,天香也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让这位强大而高冷的山茶大人雌伏,或者说,又有什么任务能难倒这位山茶大人呢?
李默嘴唇微动,仿若欲言又止,他视线专注地盯着天香的伤口,拿着纱布和绷带替对方包扎。他手法娴熟细腻,比刘伴伴包得好看许多。
“还是大人有心上人了?”
这是最坏的猜测,天香不敢往这方面去想,自打跟了三皇子,他便听说了这位山茶大人的诸多传闻。初见时觉得对方相貌不俗,后来见识其能力手段,更是心生佩服。大人的刀,是影卫的尺,不管是叛逃还是犯错,那一把刀绝不留情。
所以他想不到有一天,这位大人也会犯错,甚至动情,主人最忌讳的便是私情。
“若教主人知道的话,你恐怕难逃责罚。”天香担忧地说道,“记得紫绵在北境与人私相授受,是被主人骟了的,后来又喂了药丢进发、情的猪圈,还教他那情人看着,最后人都疯了。”
“嗯,我知道。”李默示意天香转身,替他查看后背的几处伤,“我亲手下的刀。”
“那你还怎么敢?”天香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山茶大人处理后背伤手重了些,迫得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天香痛呼缓了许久,李默才开口回答:“没有心上人,是被强……”他顿了顿,“是交换,不然我没法活着回来。”
“交换也……”天香扭头去看李默的脸,却看到对方那双肿破的唇,脑子里仿佛有什么轰然倒塌。
在他印象中,这个男人如冰刀雪剑,刚直不屈又生人勿近,若让他在旁人身下婉转承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现在,偏有人染指了他,还像小狗撒尿似的做下这么多记号。
“你如何向主人交代?”天香惆怅道,“我只当做没看见,但今日清漪园交手,主人正在气头上。”
言下之意,瞒过这几日也很难,三皇子必要找他。但凡见了面,谁人看不出他经历了什么,李默选择此时回来,的确不是个好时机。
“知道,我会受宫刑吧,但应该罪不至死。”李默语气微顿,“今日你们交手的,是崔府护卫队的人?”
“是,一去就惊动了,他们真不是吃素的,砍了我这么多刀。”天香龇牙咧嘴,朝李默苦涩一笑,“若是你在就好了,说不得能把海桐带回来。”
“海桐怎么了?”
“被崔侯擒了,只怕想死也不能,不知要遭多少罪。”
天香叹了口气,身上已经开始烧热,他抹了抹自己的额头,惨笑着对李默说:“大人的糖葫芦,能送我吃一颗么?”
“没买的,明日给你带。”李默替天香穿衣裳,又去拿了烈酒来,擦拭额头腋窝腹股沟等处,天香笑称还不如让他喝了,醉个昏天黑地,倒也舒坦些。
李默自然不许,盯着天香隔半个时辰又擦拭一回,擦了两回后刘伴伴搀着青棠回来。
青棠双手按着腹部疼痛难忍,这是遭三皇子泄愤踢的。后来人散了,三皇子没让青棠走,将人压在书桌前弄了,这次行事十分粗暴,还咒骂掌掴,青棠的脸都被打肿了。若不是差点儿教人发现,青棠怕一夜都回不来。
即便回来了,人也不像个样子,脸上红彤彤的指印,身体站也站不直。
“你明日去府里,主子爷要见你。”刘粟见到李默,便对他说道。
李默点头,“知道了。”
“帮个忙,把她抱进房去。”刘粟让李默过来搭把手,“我风湿犯了,腿疼得厉害,今日又跪太久,打小留下的毛病,如今走都难走。”
李默伸手去扶青棠,青棠失力地往下坠,喉间咕噜两声,突然哇的一下佝着腰吐了。刘粟脸色一变,李默紧紧拽着人,吐了好一阵,青棠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望着眼前的李默,又看了看刘伴伴。
“怎么办,我好像也怀孕了。”她那指节分明的手指,用力地扒着李默的小臂,发白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要不然……”
女人瘦小的脸庞,瞬间流满泪水,声音带着哭腔,“山茶大人你杀了我吧,我宁愿死在你的刀下。”
“别怕。”李默揽过对方的腰,一把将人抱起,快步往房里走去,“让刘伴伴给你看看。”
刘粟紧随其后,进到门内烛火照亮,他突然看到男人后颈上的暧昧咬痕,震惊道:“你这几日都去了哪里,我替你在主子爷跟前隐瞒,已是天大的罪过了,你这,这都是些什么?”
李默一放下青棠,就被刘粟扯着衣襟质问,小老头儿浑浊的眼里含着泪花,瞅见李默那被咬破的嘴巴整个人呆住。
衣襟之下是更多的痕迹,他再看那枚意味颇浓的金色耳钉,更觉得刺眼极了。
“先看看青棠。”李默平静地整理衣衫。
刘粟暂时止住,同李默一起安抚了青棠,给她处理伤口喂了安神药休息。待青棠平稳睡去,他便坐在床边重重地叹息:“确实怀孕了,还得堕,伤得很啊。”
李默眼睛一眨不眨,静静地看着青棠睡不安稳的脸,想起了前些日子的木兰,也是这样蜷缩在床上,求他杀了自己。
“你呢,怎么办?”刘粟语重心长地问,“主子爷视影卫为私有物,女人不必说,男人也不例外,他最忌讳这些,你明日顶着这一身如何去见他?”
李默没有说话,刘粟再问:“你是与人偷情了么?”
“不是,那日外葬木兰,我遭崔府的人擒住,今日才逃回来。”李默心底生出一丝难堪,“都是崔侯留下的。”
“料想也不是你违了规矩。”刘粟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骂道,“这姓崔的,他可真会作践人!来,我看看你的伤,这次只怕伤得更重。”
李默摇了摇头,“这次没有新伤。”
他外逃的时候,那些个留守的护卫队,虽然出手阻拦了,却不敢下重手,他轻而易举就离开了崔侯府。更因这些时日在甲四和余妈妈的调养下,之前受的伤也好得快些。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崔侯的用意,故意露出破绽让他回来,此举定然别有用心。但他也想不通对方还能有什么目的,除了这副身体,已被那人予取予求过,崔侯还能图他什么?
“莫非他是故意放你逃走?”刘粟惊疑道。
“他与主子爷敌对多年,早就了解主子爷的脾性,知道放你回来主子爷见了必要生气,再加上今日清漪园的事……”刘粟浑浊的眼珠儿转动,不断分析道,“你是主子爷身边待得最久的影卫,他此举便是在拿你挑衅,杀人诛心哪,都知影卫是三殿下的底牌,你乃影卫之首却遭此玩弄,岂不是将主子爷的脸皮扯在地上踩?嘲讽主子爷无能至极么?”
李默神色微怔,没有说话。
“清漪园事败,府里已经焦头烂额,你与他行此亵事,主子爷震怒之下,未尝不会拿你开刀,在你身上泄愤。他将你放回来,就是要让主子爷亲手折磨你,甚至取你性命。”刘粟眼里已露悲伤之色,“山茶,你一向尽忠职守,若遭此下场,岂不也是在诛你的心?”
“他的目的,无非是要离间你们主仆感情,更意在断我主臂膀,好狠毒的崔照意!”
李默闻言,闭了闭眼,随后淡淡说道:“主人的命令,不可违背。”
爱是凡人的救赎,
小山茶所有受过的伤,他老攻都会帮他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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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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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