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后,谢临回到翰林院。
不过几日没来,谢临再次看到那低矮朴素的门头时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他没来得及恍惚多久,刚踏进门廊,便听见有人重重的咳了一声。
谢临下意识看过去,便见薛季安趴在窗子上冲他挤眉弄眼,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促狭:“谢兄,侯爷还真是在意你啊。”
“今晨那一出,啧啧啧啧……”薛季安夸张的摇头咂舌,尾音拖得老长:“不出半日,侯爷霸气护妻的佳话怕是要传遍全京城了。”
谢临:“……”
“少看些话本吧薛兄。”谢临语气淡淡,不显恼怒,也没有什么别的意味,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他回到自己的桌案前,方提笔蘸墨,抬眼便对上了薛季安“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谢临有些好笑道:“薛兄怎的这副神态看我?”
薛季安一脸“痛心疾首”:“我恨你是块木头。”
“木头自有木头的好。”谢临笔尖未停,不甚在意道:“更何况,温聿珣今早回护的不是我,只是他自己的雄性自尊罢了。”
薛季安正准备再反驳,下一秒便见长福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手上挥舞着一封素笺:“公子,侯爷刚派人带了封急信来!”
“哟。”薛季安语带戏谑,“如何?说曹操曹操便到。谢兄,你们这分开尚不足……”
谢临却没再应薛季安的调侃,他皱了皱眉,迅速从长福手上接过信纸展开。
信上只有简单的四个字,笔锋却凌厉的很:“急事,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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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近午初,温聿珣刚回到侯府就见刀疤神色严肃地凑上来通禀:
“侯爷,早晨有个文文弱弱的小书生,跪在门口说要求见夫人,问他姓甚名谁却一个字也不肯说,只说见了夫人他就知道。”
温聿珣皱起了眉,目光凌厉地看向刀疤:“人呢?”
刀疤把头压得更低了些,惯常凶戾的面孔上难得显出几分心虚来:“末将不敢擅作主张,一开始便没管。后来那书生竟在在门口跪晕过去了。”
“末将怕闹出人命,命人把他抬进了外院的东厢房。府医已经看过了,说无大碍。”
刀疤一边跟温聿珣汇报着,温聿珣已快步走到了东厢房门口,手在碰到门扉时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些让刀疤不解的犹豫。
刀疤正欲发问,却见温聿珣已然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推开了厢房的门:
“房门敞开,你在门口等我。”
“是。”
温聿珣只进厢房看了一眼就退了出来,神色却较进去之前更为凝重,弄得刀疤心里直突突——
难道是那位小公子快不行了?可刚刚府医不还说没事吗……
温聿珣却没给他纠结的时间,说了一句让刀疤更加摸不着头脑的话:“待会夫人回来,你二话别说先跪下请罪。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可明白?”
刀疤不明白,但见他家侯爷严肃的神情,喉结滚动了一下,领命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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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临踏进侯府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一道高大厚实、身披甲胄的人影唰的一下蹿到了他面前,双手抱剑,单膝跪地,掷地有声道:“末将有罪,请夫人责罚!”
正是刀疤。
谢临定睛一看,认出了这是婚前为他引路的那个亲卫,却没急着叫他起来,而是眉心微动道:
“你何罪之有?”
刀疤便把此前说给温聿珣的话又复述给了谢临。没想到谢临听到一半便脸色骤变,打断他:“人在哪?带我过去。”
谢临疾步走到东厢房门口,便见温聿珣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像是在等他,又像是在守着里面的人。
谢临此刻却顾不得那么多,径直推开了房门。
厢房内的床榻上蜷着个清瘦男子,身形较常人更为单薄,身量也偏矮小。他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眉心也是蹙起的,额头上冒着薄汗,似是睡得极为不踏实。
谢临走近,停在榻边,一声微弱的“哥哥”正好落入耳中——
是榻上之人在梦呓。
他沉默了一会,随即握住那只微凉的手,轻抚他发顶,低声道:“嗯,哥哥在。别怕,阿蕴。”
温聿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站在谢临身后道:“府医来诊过脉了,只是受了些风寒,加上心绪波动,歇息片刻便能醒转。”
谢临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低声道:“多谢。”
温聿珣微微一怔,随即失笑:“照理该说‘不必’的。不过能得阿晏这声谢,实在难得,倒让我有些舍不得推辞了。”
谢临抬眸与他对视片刻,再次认真道:“多谢。”
“一码归一码,侯爷替我照看阿蕴,这份恩情,谢某记下了。”
温聿珣笑容顿住,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最后只得无奈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去看看药煎的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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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谢家满门被屠,堆金砌玉的房屋瞬间被焚为灰烬;梦见大火里无数人的哀嚎惨叫和一张张被火光映着扭曲变形的脸;梦见哥哥步履艰难地背着她逃出,最后倒在大街上,倒在血泊里……
“哥哥……!不,救救我们……救救我哥哥!”意识消失之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拽住出现在面前的明黄色衣角:“救……”
谢蕴从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被自己紧攥在手里的白色衣袍,又怔怔的看向衣袍的主人。
谢临从她手里扯回袖子,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温声道:“做噩梦了?”
“哥哥……呜呜呜……”她猛地扑向谢临,随即嚎啕大哭了起来,眼泪把谢临领口都沾湿了。
谢临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哭了。都是假的,都过去了。”
谢蕴摇摇头,哭了一会才慢慢缓过来,抹了把眼泪,只还是哽咽着。
谢临见她缓过神来,这才道:“怎么突然来找我?出什么事了?”
谢临入朝后,为护谢蕴周全,一直让她以男子身份在书院藏身。兄妹两人相见寥寥,他更是严令禁止她透露身份。
是以如今京城知晓他有个妹妹的人屈指可数。
除了三皇子……恐怕就只有让他摸不清深浅的温聿珣了。
以温聿珣见到谢蕴时的反应,显然他早已知情。
温聿珣对他身边之事的了解程度,每次都能超乎谢临的预料。
这种仿佛被另一个人全然拿捏的滋味,让谢临隐隐烦躁——温聿珣终究是个太大的变数。
合作时尚可,可若有一日反目……谢临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眸色微沉,闪过一丝狠意。
另一边,谢蕴似乎斟酌了半天该怎么说,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这里说话安全吗哥哥?”
她知道谢临这段婚姻是身不由己的,不然也不会连成亲礼都未曾让她出席。
谢临却出乎她的意料,只是顿了顿,而后道:“但说无妨。”
谢蕴于是定了定神,缓声道:“前些时日书院忽的来了一行人,自称是会试主考官汪大人的门生。说是要诸生各呈一篇习作,美其名曰不以一试定终身,欲先览文采,以择良才。”
她唇角微抿,续道:“自古以来只闻学子携文谒考官,何曾听过考官遣人索文的?天下哪有这等不请自来的好事?这般说辞,起初自然是无人相信。”
“可没过几日,那行人竟又来了。这回手里拿着厚厚一沓别家书院举子的文章,还拿出了块象牙牌,说‘独独你们书院还未呈文’,问我们可是要放弃这次机会?”
“象牙牌?”谢临皱眉。
谢蕴点点头:“有了令牌,这下大家不信也得信了。同窗们都陆陆续续递了文章过去,我却还有些疑窦未消。”
“有位姓陆的同窗亦是生性谨慎,提出想随文章一道去面见汪大人,却被拒绝了。他放心不下,便暗中尾随那行人的马车,亲眼见他们进了汪府大门,这才稍感安心。”
“可谁曾想,不过半旬,陆兄的文章便被书坊印了出来,在京城各处流传。更可气的是,署名处写的还是他人的名字!”
谢临闻言抱臂向后微仰,若有所思。
“陆兄想去找汪大人讨个说法,好不容易见到了,却被他轻飘飘一句‘本官从未有过遣人索文这等荒谬之举’打发了。后我又陪同陆兄去衙门鸣冤,却也因证据不足无人受理。我实在气不过,没办法了才想到来找哥哥的。”
谢临听完全部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只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等我消息。七日内有任何状况及时传信。”
谢蕴自是极其信任她哥哥的,听他这么说便知此事有望,郑重的点点头,这就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等等。”谢临叫住她,“喝了药再走,我让人送你。回去之后不要同任何人说你来找过我的事情,该怎么焦急怎么焦急。”
他顿了顿,补充道:“包括对那位陆兄。”
送走谢蕴之后,庭院重归寂静。谢临转身时,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回廊道:
“看够了?”
话音刚落,走廊转角处便传来一声低笑,温聿珣从谢临身后的屋檐阴影下走出,抬手欲将人揽进怀中。
谢临轻巧地侧身一避,眉梢轻挑道:“突袭非君子所为,侯爷。”
温聿珣轻笑一声:“失敬,作隔墙耳被谢大人点破,恼羞成怒故至于此。”
谢临轻嗤:“没看出侯爷哪羞了。”他话锋一转道:
“听了全程,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另说。”温聿珣道,“不过……阿晏似乎对她口中那位陆兄警惕的很?”
谢临闻言默了默,目光微深:“阿蕴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虽说是烂漫率真,却一向独立的很,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莽撞之辈。”
“可这又是陪着去衙门,又是气不过,甚至还来找我……”
温聿珣明白了他的意思,悠悠道:“少女心事啊。”
“也罢,那便陪谢大人一道会会这个准妹夫。”
唐宋是允许考生提前给考官看自己的作品的,称为行卷,但后来就逐渐被禁止了。本文架空,我的设定里大雍是允许行卷的,大家勿考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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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风檐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