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在病房外徘徊了许久,他长着一张具有丽城少民地域特质的英俊面孔,眼角眉梢带着匪气,不说话时蹲在病房门口像只虎视眈眈的石狮子,路过的人总禁不住多瞧他一眼。
他确信白晓一定认识他,但对方避之不及的态度又让他犹豫不决,不敢进门叨唠。
好不容易等到白晓注意到他,他猛地起身,往下扯了扯不合身的住院服,冲她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以示友好:“白小姐。”
白晓心脏骤然被突如其来的狞笑吓漏了一拍,噩梦和现实在脑海中交错,耳边又响起顾谨言的恶魔低语,他诅咒她永远别想摆脱他。
当下她脑中只剩一个念头,逃!
她脱下一只鞋,朝青山的脸上砸去,趁他忙着躲避的功夫,她深一脚浅一脚冲出门外,然而电梯却还停在一楼,她按了几次果断放弃,转而奔向楼梯间,身后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白晓慌张回头,却不见男人的身影,她再往前望,青山已挡住她去路,他竟是从上一层楼梯扶手外围直接跃下,袖口挽起露出青筋暴起的坚实手臂,他手中握着一只女鞋,正是她刚才砸他脸上的那只。
白晓身上的汗毛顿时立起,胃中又开始翻涌,她倚着扶手,勉强稳住腿软的身子。
在青山靠近的一瞬间,她害怕地闭上了双眼,下意识抬手护住头部要害,然而预想的拳头没有落在身上。
青山在她身前蹲下,将鞋子放在她脚边,仰着脸露出一双黑亮如墨玉的眼眸:“我猜你不想见我,一定是失忆之前的我做了错事,你才会假装不认识我。等你把鞋子穿上,我马上离开。”
白晓怔了怔,这话从顾瑾言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违和。
她用探究的眼神观察起脚边的男人,眼前之人明明和顾谨言长得一模一样,但眼神温和迟钝,身上穿着破旧的蓝白条纹衣服,蹲在她脚边像只小土狗,看起来再好欺负不过,属于谁路过都能踹一脚出气的存在。
难道失忆会致使人性情大变?还是他在故意伪装?
她恶向胆边生,未穿鞋的脚踩在他的膝上:“你帮我穿。”
说话间,她紧盯着青山的脸,不放过他面部表情的一丝一毫变化。
她了解顾谨言,他自以为是,高高在上惯了,绝不会忍受屈辱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情。
面对白晓的刁难,青山的眼睛因惊讶而微微睁圆,高挺的鼻子上冒出细汗,呼吸声一滞,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脸上写满了为难和纠结。
就在白晓以为他装不下去了的时候,他却埋头捧着她的左脚,用袖口轻轻擦去她脚上的尘污,动作细心温柔,粗糙的衣服布料磨得白晓的脚心发痒,她挣扎着要收回脚,脚腕却仍被青山握住不放。
“别乱动。”他哑声道,目光寻着那处晃眼的白,喉结一动,不由放轻了力度。
白晓自然不会听他的,用力踢开他的手,飞快地穿上了鞋。
她是昏了头才会用脚去试探一个想打断她腿的恶魔,这和伸出脖子引诱刽子手砍头有什么区别?
白晓越想越后怕,面上仍强撑着呵斥他:“好了,你可以走了。”
青山缓缓站起身,双手局促地往下扯着衣摆,面对白晓的冷言冷语,他有些受伤地低下头,仍是杵在原地不动:“你以后要多注意身体,定点吃饭,按时休息,再怎么样也不能折腾自己的身体。”
白晓不去理会他虚情假意的关心,头也不回拾阶而上,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下午院方会送我去警局核实身份,不管结果怎么样,都不会再回医院。我来和你告别,你……保重。”青山并不奢望白晓的回应,依依不舍道。
闻言,白晓方寸大乱,推防火门的手失了力气,铁门在她面前关上,发出一声巨响,断了她的去路,将她困在了楼梯间。
现在警局上下都在寻找顾谨言,只要他一出现,她之前处心积虑准备的离婚事宜都将功亏一篑。
一旦顾谨言被接回家,依照顾氏的财大气粗,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请来最好的脑科大夫为其诊治。同时,顾谨言一回归,原本如无头苍蝇分身乏术的顾氏众人也会回过神来,替他们失忆的主人看牢她。
这些年他们用过许多法子对付她,非法使用镇定安眠药物,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伪造精神疾病诊断书等等,当她无法向外界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时,一切便成了夫妻间的家务事,到时即使是张警司也救不了她。
绝不能!
绝不能让他去警局!
她绞尽脑汁希望编造出一个令其信服的谎言:“你不能去警局,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青山迫不及待接话,他走上台阶,满怀期待地望着她的背影,他想听她讲述过去的故事,关于她和他的。
此刻白晓的脑子在飞速运转,思考着自己现在相较顾氏那群走狗的优势之处,这会成为她力挽狂澜的自救对策。
所有人都以为顾谨言没有生还的希望,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知道顾谨言还活着,更不会知道顾谨言患上了失忆症,这恰恰是她最大的优势。
再加上,顾谨言大概也知道自己坏事做尽,怕被人绑架寻仇,因此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这又给了她藏好他的机会。
利用这些信息差,她大可以趁着顾谨言失忆,把他控制在自己手里,在离婚计划成功之前,不让他出现在公众和警方面前。
“因为……因为你的父母赌博成性,不仅败光了祖辈留下的家产,还欠下了巨额的债务,你有家不能回,四处流浪躲债,哪怕是逢年过节也不得安生,”白晓背对着青山,不用对着那张魔鬼的可怕面容,说起谎来渐渐通顺流畅,语气诚挚带着同情和担忧,“你去警局核实身份后,再回到那个破碎的家庭,反而会害了你。那对丧尽天良的父母已经决定把你出卖给有钱人做鸭,换取花不完的赌资。”
其实她不是在说谎,只是将自己的悲惨过去套在了青山身上。
青山从未想过自己的过去竟是这般不幸,他努力消化这些信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你不用为我担心,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会努力把鸭子做得好吃,做一个好厨子,这辈子总有还清债务的一天。”
白晓对着铁门冷笑,语气却极为不忍,光听声音还以为她对青山充满同情:“你太天真了,你的父母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巨额赌资靠卖力干活可得不到。**做鸭不懂,睡觉总懂了。这份工作是让你陪有钱人睡觉。”
青山愣了愣,结结巴巴开口:“陪……陪睡!”
白晓转过身,从青山脸上看到害怕的一瞬间,她差点笑出声。
她第一次压制住心底的恐惧,直视着眼前这个比她高大的男人,温柔安慰他:“别怕,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他们找到你。”
她找到了报复的出口,在摆脱顾谨言之前,她决定和他玩个小游戏,一个身份地位互换的有趣游戏。
她要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顾谨言摔到尘埃里,成为被他当成猎物取乐的底层人中的一员,经历她的过去,承受她的痛苦,她的快乐会在他的痛苦上汲取养料,这是他欠她的。
属于顾谨言的狩猎游戏结束了,这一次占上风的人是她,双方地位轮换,猎物捡起了猎枪,枪口对准了狩猎者。
直到带着青山从医院离开,白晓仍觉得计划顺利得不可思议,顾谨言失忆了竟然变得这么好哄骗,她假意说了几句场面话,他就收拾东西跟着她溜了出来。
等红灯的时候,她看了眼坐在副驾驶老实巴交的男人,狐疑道:“你就这么放心跟我走,不怕我图谋不轨?”
“你不会的,你是个好人。”青山一脸天真地摇头,他怀里抱着的塑料袋簌簌作响,里面装着他唯一的行李——一套换洗的旧衣服。
青山不知她的险恶用心,红着脸偷瞧了一眼白晓的侧脸,慌张地低下头,心中一动。
如果是白小姐对他图谋不轨,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顾谨言落魄寒酸的样子令白晓龙心大悦,心中对未知前路的恐惧也散去不少。
绿灯亮起的那一瞬,她果断踩下油门,孤注一掷往前驶去。
窗外的街景被甩在身后,那些旧的、暴虐的、无序的通通成为过去,一切都在向新世纪迈进。
只有她。
只有她还困在过去的阴霾中走不出来。
事到如今,她已没有回头的机会。
她载着青山漫无目的绕着丽城海滨转悠了几圈,确保身后无人跟踪,才径直驶入丽城老城区,在一条脏乱破旧的老街停下。
这条街区鱼龙混杂,治安宽松,挤满了国外来的务工人员,人们都在为生计奔波,无暇在意人员变动,是在藏匿顾谨言的最佳地点。
“到了。”白晓笑着靠过去帮青山解开安全带。
“……噢,好。”青山呆了呆,脑袋一片空白,想也不想推门下车,一脚不偏不倚踩进路边的积水坑,溅了一身泥水。
他窘迫地抱紧塑料袋,可怜巴巴望向白晓。
“天哪,你没事吧。”白晓惊呼出声,适时抬手掩住唇边的笑意。
她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水坑,故意停在这个位置,就是为了看顾谨言出糗。
而这只是她送给顾谨言的小小见面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