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莫被季予吼惯了,有些不高兴地瘪了瘪嘴,但终究没敢表现出什么不满,乖乖在浴缸里泡了四十分钟,待到那股红酒信息素味道彻底消散后才出浴室。
他躲在浴室门背后往里探了探脑袋。
季予双手环臂坐在软椅中,掀起眼皮斜睨他一眼,面色仍是不好。
林莫小心翼翼地踱步走去,缓缓蹲到他跟前,仰起头,眼角一弯,露出个颇为示软讨好的笑容。
“我洗好啦,抹了很多青提味儿的沐浴露呢。”
然而季予只是淡淡扫视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见人不想理他,林莫不急也不恼,还接着厚脸皮地跟他搭话:“你今天怎么提前回来了呀?公司的事已经处理完了吗?”
林莫见季予上午着急忙慌地离开,还以为这次又要隔上半个月才能见到面。
季予讥讽道:“我提前回来耽误你在外面乱玩儿了是吗?”
“啊?”林莫呆住了,“我就是出门闲逛一下,没有去乱玩儿呀。”
“出门闲逛?”季予冰冷的声线重复着他的话语,轻嗤一声,陡然一把捏住林莫的下颌,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你知道今天是你哥的祭日吗?”
他当然知道,上午这人不还陪着自己一块儿去扫墓了吗?
林莫不明不白地道:“知道啊,怎、怎么了?”
对方漆黑的瞳孔微微转动,眼神湿重的注视着林莫,一言不发。
察觉到季予身上那股隐隐的愠怒之气,林莫不敢妄动,仰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不处理了。”季予冷哼一声,撂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林莫一愣,反应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季予是在回答他上一个问题。
林莫沉默地点点头,心中猜想大概是因为这次公司的事有些棘手难以处理,所以才惹得季予这般不快。
于是林莫拍拍他的肩膀,柔声宽慰道:“不处理也没事。”
公司那么大,高层管事的领导人又不只有季予一个,不必事事全由他一人费心,林莫心疼他工作太辛苦,大半年都没几日休息的。
见季予沉默不语,半晌,林莫才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说:“饿了不,想吃什么我去做。”
“不饿。”
“那我给你按摩放松一下吧。”林莫刚伸出手,还未触及到对方一丝发梢便被毫不留情地打开了手。
林莫愣愣地低头看了自己被打红的手背一眼,眼中满是意外和无措。
“今天不想按摩了吗?”
“别碰我。”
季予不耐地皱起眉,语气很凶,今天的他显得格外暴躁。
林莫心中酸涩,不明白为什么季予对他总是这么凶。
虽然季予平日里脾气也不大好,没有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但之前只要他主动软声软气哄他一会儿,将就着他、顺从着他就会好了,不会像这样冷着个脸一直刺他。
“季予,你今天怎么了?”林莫焦心地问,“你从上午开始状态就很不对劲,要不先休——”
“我不对劲?”季予打断了他未完的话语,他也不屑于去听那些无用的关心,眸色深沉,咬牙切齿的烦躁语气:“你没发现我他妈早就不对劲了吗?”
“你——”林莫讶异地扭过头,瞪着眼睛看他。
季予很少在林莫面前说粗话。
在外人眼里,出生政家的季予无疑是个既矜贵高傲又礼貌得体的贵公子,为人谦逊,处事从容,从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在商政两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的厉害人物。
只有林莫知道,他那些佯装的虚伪外壳下不为人知的一面。
在结婚的头两年,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像现在这般的僵硬疏离,林莫仗着有哥哥给自己撑腰的关系,恃爱作态,经常无所顾忌地在季予面前撒泼耍赖,任性妄为,根本不怕惹他生气。
毕竟有哥在,季予是不敢拿他怎么样的。偶尔知道他俩冷战时,林知上门训骂季予几句,他甚至还会主动来找自己求和。
林莫想,那时候可真好呢。
他就像个永远长不大被好好保护着的小孩儿一样泡在爱的蜜罐里,肆意地在爱人和亲人面前耍小性子,也不怕他们会嫌弃自己或者离开自己。
可突然好像以某个具体时间节点为始,身边的一切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季予变了,他也变了。
林莫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自从哥哥去世后,季予便对他更凶更刻薄了,宛若寒冰凿刻的雕塑般冷漠。有时候季予甚至不念旧情,竟然拿离婚来恐吓他。
“你看到新闻了是吗?”季予问。
林莫还在怔愣中,闻言眨了眨眼,一双眸光澄澈的大眼睛显得迷惘又诚惶,“是,中午热搜的那条……八卦吗?”
想来季予也不会问其他无关的。林莫感觉自己喉咙有些紧,清了清嗓子,故作不在意地道:“哎呀我知道,那不就是炒——”
“既然你知道了,”话音猝不及防地被打断,季予扯松了领带,取下来随意扔到脚边地毯上,挑着眉问他:“那你告诉我,什么叫‘不处理也没事’?”
林莫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像个小心眼儿的事儿精,大方地摆摆手道:“就……,就是炒作嘛,公司捧新人要热度,我都理解的。”
林莫察觉到季予看向他的眼神更是不妙了。
“这次这个omega长得很好看呢,粉丝还那么多,应该会大火的吧。”林莫观察着季予的表情,接着小心翼翼道:“他最近有新拍什么电影吗?我下次有空可以去捧个场——”
这边儿他还在咋咋呼呼地扯着话题调节气氛,季予却冷不丁地开口了。
“他不是新人。”
季予眼神冷,声音更冷,“也不是炒作。”
这话一出,倏地连带着林莫的心脏一块儿冷了几分。
“什,什么意思啊?”
这下轮到林莫反问他是什么意思了。
他像是个猜谜的孩童露出无知困惑的神情,是那样的天真无邪,可没想单纯的小孩儿竟也是会演戏的,分明谜底已经摆在明面上了,他还要装作不知。
季予淡道:“显而易见的事情就不要明知故问了。”
林莫掐了掐自己的指头尖儿,佯装着镇定,“你们真去巴厘岛了啊。”
新闻是真的,其实不用季予亲口说,林莫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的他,他太了解熟悉这个人了,那一丝一毫的神态动作如果是ps的话是骗不过他的眼的。加之上个月季予出国的行程重叠上,他没法不信。
但林莫想,那些引导性评论一定是假的。
林莫蜷着手指,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地说道:“那里的海滩漂亮吗?……我下次也想去。”
季予沉沉地看着他,这人这次竟出乎意料的乖巧,但他很不满。
“你也想去?跟谁?”
“自然是跟——”林莫忽然想起季予不喜欢他出门,尤其是出远门,接而又话锋一转,“不想去了,那里有吃人的大蜥蜴,不去了。”
他边说不去边忙不迭的摇头,语气明显的低落,一副委委屈屈、任人宰割欺负的模样。
半晌,季予似乎叹了口气,冲他勾了勾手:“一直低着头干什么?过来。”
林莫听话地挪蹭过去,却还是不看他。
季予把他拉坐到自己腿上,低头嗅了嗅林莫睡衣底下弥漫出来暖烘烘的青提香味,很淡,十分轻易的被他腊梅花香的信息素掩盖住了。
“我标记不了你。”季予埋在林莫的脖颈处蹭了蹭,温热的气息喷薄在他耳廓,惹出一片湿意,“我的气味在你身上留不住。”
林莫的背一下子绷紧了,眼神有些闪躲,手指去扯着他衬衫的一角,小声说:“我,我可以天天多洗几次澡,我换更香更浓的青提沐浴露洗。”
季予把林莫将身反抱着,撕开了阻隔贴,盯着清晨未消的牙印看了半天,然后对准还肿胀着的腺体狠狠咬了下去,注入他强劲浓郁的信息素。
屋内顿时炸开一片青提香。
那一口咬下去几乎是带着些许恨意与执拗的,季予久久都没松口,直到林莫发出疼痛难忍的呜咽声,这才放开了他。
季予说:“你知道我不是要说这个。”
林莫浑身微颤,眼眶微红,一双浅棕淡眸湿润又明亮,他抬手捂住耳朵,耍赖一样,“我不想听,你又要说我不爱的话了。”
季予神情复杂地注视了他一会儿,接着将他捂住耳朵的手摘了下来。
“林莫,听我的话,别打针了,把药也停了吧。”
季予此刻没之前那么的疾言厉色了,声音都软了下来,“我们不要孩子了。”
林莫一下子从他怀里挣脱开来,一脸错愕惊恐的表情,声音都变了调,大喊:“什么不要孩子了?你又在说什么!我不爱听,我不爱听!”
他喊完这句就要转身出走,离开房间。
季予一把拉住了林莫,锁住他的手腕,“你先冷静些,我一和你讲这个你就激动。”
“放开我!”林莫费劲儿地去掰季予的手指,试图挣开他铁钳一般刚硬的桎梏,他红着眼眶冲季予喊:“你才不冷静,你老是这样吓唬我。”
季予将人圈住,不给他一丝挣脱的机会,严肃了声音: “别犯浑,你先听我说。”
但林莫现在可一点儿都听不进他的话了。
“不要孩子了”跟“要不上孩子”对他来讲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他恐慌得几乎不自觉地发着抖。
季予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婚姻算是彻底走到尽头了?加之他先前说的“不是炒作”的新闻报道 ——
斐喆是个年轻又漂亮的omega,据说家中条件也好,背景干净,一定会是季家很满意的儿媳。
林莫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发散联想,而后得出结论——季予不是不想要孩子了,他是不想要自己了!反正只要不是自己,任何一个omega都可以为他生下个健康漂亮的宝宝,偏偏就是自己不行。
林莫有些难过的想:这人说话多体面啊,移情别恋了想要离婚还要借着孩子的由头。
作为一个移植腺体的beta,他们结婚这几年都没有要上宝宝,这已然是无法更改的现实,但林莫依旧想要攥着最后那点渺茫的希望,不愿放手。
林莫水光莹亮的眼看着他,深呼着气,然后急躁地扑到了季予身上去。
季予不设防,被他推了一个趔趄一同翻倒在地。
“你太坏了!”林莫骑跨在季予腰间,低头俯身下去卖力地亲吻啃咬着他,同时毫不保留地散出自己的信息素。
“林莫!你发什么疯!起开,好好说话!”季予用手扒拉推开林莫的脸,与他拉开距离,“你——”
还欲斥责的话未出口,季予猝然噤了声。
——他掌心里顿感一片滚烫湿热,几滴豆大的泪珠从季予的指缝间滑落,顺势滴到了他的鼻梁处。
季予一愣。发现林莫竟然哭了。
自从林知去世后,林莫很久都没哭过了。
哭是懦弱窝囊又无能的表现,林莫也不喜欢那样,但他现在真的好想放声痛哭一场以发泄排解今日烦闷不宁的郁结心情。
可是他不能也不敢,因为今日早已不同往昔。
于是,胆小畏缩的林莫此刻只敢呜呜咽咽地埋在季予掌心里小声啜泣。
怎么就这样了呢?林莫哭问着自己。
无论如何,他都想不通,他和季予怎么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了。
两人大学谈恋爱那会儿其实相当的低调隐蔽,恋情并没有被季家发现。
是季予主动向家里出柜的,主动跟他爸妈说自己交了个beta男朋友,是要带回家那种男朋友,不是随便玩儿玩儿的。
可那时对感情还尚且懵懂的林莫来说,这实在是太仓促了,他本以为至少得大学毕业了才会跟家中提起他们的事。
林莫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被迫跟着出柜了。季予身份使然,不多时,全校都知道他俩那点事了。
林莫当时被吓惨了,他不明白季予为什么这么做,正好好谈着恋爱呢,季予突然就被他爸妈捉了回去,独留下他一人彷徨,不知所措。
季予挨打挨训两个月也没提分手的事儿,硬是死命儿咬着牙跟家里犟上了。
林莫整日担心得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的,整个人都惊惶得不行。
最后还是求他哥帮忙,偷偷跑去季家找人,但被季家警卫拦在门外。
正当林知准备带着他离开时,林莫听见了从季家大院里传出一声暴戾的呵斥。
林莫猛地顿住脚步,蓦然回头。
“你敢!你个不孝子竟然还想和那个beta结婚!你是想让我季家绝后吗?”
季父怒气难遏,抄起身边所有能砸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往季予身上招呼。
“季予你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吗?!你怎么会和一个beta搞在一起的?啊?从小教导你的东西都被你吃狗肚子里去了?”
“季家世代书香门第,你如果当真要领他进门,让别人如何看待我们家?”
季予不知道是被什么锐器砸到了,眉骨眼角哗哗流血,眼睛一片猩红,无言承受着季父的怒火。
“季予!”季父声音如钟,威严十足:“你改不改!”
季予死咬着牙,对于生养他的父母,如此忤逆他们已是过错,他也说不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只有缄默以对。
然而他的缄默也表明了他坚决不改的态度。
“好、好啊。”季父似是气极了,干脆道:“既然我季家注定要绝后,那我今天就是打死你了也不为过!”
季父说着就拿家法铁棍伺候上去。
季予被打得呕血,跪在地上,背脊却死板地挺直着,似是与他爹拗的那股劲儿焊在了脊骨处般,任凭季父怎么踹打都不曾松动半分。
季母一边哭一边劝,一边拦一边骂,保姆管家们也跟着跪下求情,好好一个书香门第大世家,短短几日便闹得如此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林莫见不着人,听到里面不小的响动,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隔季家外边儿团团转,又毫无办法。
林莫急哭了:“哥,怎么办啊哥?里面怎么没声儿了,季予会不会被他爸打死了啊。”
林知心疼弟弟,到底也是妥协了一样,“别哭,跟我过来。”
林知叫来人替林莫拦住了警卫,让他踩着肩膀翻爬进了围墙。
林莫有想过季予可能已经不太好了。
即便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但在林莫真正看到季予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跪在太阳底下暴晒着的那一刻时,还是疼得他心都快碎了。
林莫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眼角连带着鼻腔都是酸的,视线也模糊了。
他一时间腿都站不稳,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扶抱起季予,不停地摸他亲他。
林莫颤抖着伸手探查着季予颈间脉搏——还好,还在一突一突强有力地跳动着。
季予尚存着微弱的意识,掀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眼眶里都溢着血,看到是林莫来了,竟还扯出一个笑来。他抹开他的泪,嘴唇翕张,已经哑了的嗓子发不出什么声音。
但林莫听到了,季予说:“别哭、真丑。”
还说:“别哭了,说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最后季家松口同意让两人结婚,是季予和林莫二人一同向他们保证的,两人婚后一定会有孩子,一定。
不被世俗和家人接受的爱意必定要付出颇为惨痛的代价以换取,无人祝福也好,亲友嘲弄也罢,林莫只知道他绝不能独让季予一个人去承担这些。
季予你挣点气啊,快给我们莫莫一个乖崽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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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要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