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在你看来,我手中的这宗案件,难道仅仅是市井之中的一株寻常野草?”
霍靖南不理他的嘲弄,而是认真地问:“工作时……你也会遇上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是吗?”
裴仕哲双手交叉看着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想法。
身为执业律师,他们所遭遇的挑战依旧重重,包括法律风险、职业责任压力、个人声誉的潜在损害,乃至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报复。
在案件审理过程中,面临败诉的风险,委托人的不满,以及对方委托人的针对性攻击,这在律师界已近乎成为一种常态。
霍靖南走到他面前,又追问道:“以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裴仕哲露出淡淡一笑:“怎么?你后悔跟我来了?”
“不是。”
霍靖南望着他,这一刻他特别想冲动一次过去抱住裴仕哲,告诉他,我不后悔跟你来,我后悔没早点认识你。
但是你不要怕,以后我会保护你,我可以替你打跑那些伤害你的人。
但他不能,也不敢。
如果他还想继续留下来,他就必须小心翼翼伺候裴仕哲,让自己在他心里有资格留下来,留在他身边。
裴仕哲此人颇具心机,霍靖南目光锐利如炬,而他仅以一抹淡定的微笑应对,如同看待一个迷失后重拾良知的孩童。
“你回房休息吧,东西放着我自己收拾就行。”裴仕哲看了眼时间,“两个小时休息时间,七点和委托人碰面。”
霍靖南心中明了,提起背包正欲离去,行至门前却忽地想起一事,便又从背包中翻找一番,随即步至裴仕哲的面前。
“车费报销。”说着他把今天打车去机场的108元车费发票递给裴仕哲,“今天李经理催得太急,所以打了出租车。”
裴仕哲:“……”
“不是我抠,是因为这是工作期间的产生的额外费用。”
霍靖南目睹裴仕哲的面色突变,他于是轻手轻脚地将发票重新收回,心头不禁浮现出李圣英曾经对他讲过的那些话语。
—小祖宗啊,老板让你做什么不要太斤斤计较了,比如让你带杯咖啡,带瓶水,这样的费用就不要拿去报销。裴总经常请员工喝咖啡吃东西,我们和裴总除了是老板员工关系,还是朋友关系。—
—你把裴总一条几万的锦鲤都养死了,裴总也没说让你赔钱,虽然你才来事务所,但裴总对你还是很不错的。如果换成其他人弄死他那三条鱼,现在早就让他赔了—
“……不,不报销也可以。”霍靖南轻声说,“你也睡会,我走了。”
“等等。”
裴仕哲叫住了他,从他手里把那张发票抽回去,然后从自己钱包里拿出了一张卡递给他。
“密码在卡背后,以后工作之内产生的费用都走这张卡。”
霍靖南看了眼卡,小声辩解道:“我不是因为抠。”
“……行了,回去休息吧。”
霍靖南踌躇不定,看了好几眼裴仕哲,只好拿着卡出去了。
其实他年龄也就23岁,从学校出来就去当兵了,没有一点社会经验。而他上学期间在老家那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地方,根本接触不到太多人情世故。
他只是觉得,该自己付出的就是自己的,不该自己付出的,就不能白付这个钱。
尽管他对裴仕哲颇有好感,却受限于囊中羞涩,而裴仕哲则财富充裕。以至于连一顿精致的牛排晚餐都无力款待裴仕哲,自然无需在工作应酬上对老板过于慷慨,毕竟那些费用并未包含在报销之内。
回到房间后,霍靖南看着那张卡猜测裴仕哲的心情是好是坏。
根据他的观察,裴仕哲是有点生气的,可能觉得他一个大男人斤斤计较了,连一百多块钱都要拿去报销。
霍靖南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第一次怀疑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是段飞。
“喂?”
“……哟,小九这是怎么呢?说话有气无力的?”
霍靖南心说可以问问段飞啊,他工作这么久,而且能说会道,肯定可以替他拿主意的。
“小飞,我想问你件事儿。”
“说。”
“我现在工作的地方,有时候会需要让自己出钱买一些东西,但我日常生活中压根用不上,所以我拿去向老板报销,你觉得我这样,是因为不懂人情世故吗?”
段飞沉默了几秒在电话那头突然大笑了起来。
“小九啊小九,我说就你这社会小白鼠去魔都那种地方,真的不会饿死吗?”
霍靖南:“……”
“当初我就不同意让你去魔都,你非要去,咱俩在老家闯多好啊,什么人情世故,那就是上等人和下等人的关系!”
段飞继续说:“我告诉你啊,一般这种情况下你肯定要报销,而你报销了就会得罪老板,觉得你小气吧啦的。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你主动放弃报销,不论多少钱都不提,这叫巴结领导。”
“而且你就算放弃报销,你老板还不一定领情,他会觉得你这个人在打什么主意。生意人呐,没一个是纸老虎。”
霍靖南沉默了。
所以李圣英给他说的,不一定是正确的,自己所做的,也不一定是错的。
那裴仕哲是属于哪种呢?
第一次报销西装,裴仕哲脸色是很难看的,第二次报销车费,裴仕哲脸色是无语凝噎那种,不想和他多说话。
“小九啊,要不你回来吧?现在家里边已经开始搞旅游开发了,自己做点小生意不好么?”段飞激动地问他,“魔都那个地方根本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待的,城市都是冷漠的,那是一个你必须穿上等货才能得到尊重的地方,你还指望老板对你另眼相看?”
面对段飞的指责,霍靖南并未感到愤怒,因为他心知肚明,段飞所言非虚,并非存心贬低自己。
“我想留在这里。”霍靖南轻声说,“我只待一年时间,如果真的……生存不了,那我就回老家跟着你干。”
段飞语气有些激动:“没问题,哥绝对让你过上好日子!”
挂了电话后,霍靖南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浮现着裴仕哲在办公室的身影,笔挺的西装,精致的领带,发型修饰得无可挑剔,周身散发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尊贵气质,即便是偶尔轻蹙的眉宇,也显得格外迷人。
成熟男性的魅力,沁人心扉的香水味,每一个举止都让他这个尚显稚嫩的男人心跳加速,渴望投入他的怀抱,聆听他在耳边低语的温柔。
他的突然出现,那一夜的激情缠绵,忘不掉的温柔,丢不下的偷偷喜欢。
哪怕现在这样卑微的待在他的身边,霍靖南也愿意。
裴仕哲……裴仕哲……
“宝贝去纹一朵玫瑰吧?”男人咬着他的肩头,充满情和谐欲的嗓音贯穿着他的耳膜,“就这个位置,一定很好看,很美。”
“不!”
“嗯?为什么不呢?乖一点的孩子才会讨人喜欢呢。”
霍靖南猛地起身进了洗手间,随后传来了水声。
他觉得自己深受其害,仿佛中了裴仕哲的剧毒,被他迷惑得身心俱陷,即便遭受那样的对待,依旧感到全身犹如被电流穿过般震撼。
……
在夜幕低垂之际,裴仕哲与委托人相约见面时,意外地察觉霍靖南似乎在刻意回避他,他的目光游移不定,不时偷偷瞥向裴仕哲,并且不露声色地与他保持距离。
难道是今天给他卡伤到孩子自尊了?
不会。
裴仕哲迅速摒弃了这个想法,毕竟像霍靖南这样职业的男人,自尊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加之他们具备坚韧的心理承受能力,决不会因这类琐事而受到影响。
霍靖南晚间踏出家门,顺从地换上了职业装束,然而,那西装之下的白衬衫,最上端的三颗扣子始终未曾扣上,他那俊美的锁骨便在这无意间,优雅地展露于众人眼前。
公司也就罢了,出来还这样。
裴仕哲几次欲语又止,内心挣扎着想要提醒他整理好衣衫上的纽扣,然而霍靖却总是巧妙地避开他的目光。
本次案件涉及财产权益的纠纷案件,起因是婚内出轨,当事人为私生子,其在父亲去世前收到一份遗嘱,遗嘱中父亲将其名下的一套房产及两百万元资产相赠。
然而,正室对此持有异议,未经同意便擅自销毁了遗嘱,加之当事人手中证据不足,因此不得不寻求裴仕哲的法律援助。
裴仕哲通常很少触及此类涉及众多私人纠纷的案件,毕竟其中夹杂的私人问题颇为复杂,他并不愿意处理。
然而,此次情况有所不同,是他的朋友亲自恳请他伸出援手,告知委托人乃是其勤勉的弟弟,并且还需照顾一位患病的母亲,基于这些特殊情况,裴仕哲才决定接手此案。
在与委托人深入沟通之后,他们发现仍有许多关键证据尚未找到。庭审日期定于下月三日,而目前距离这一日期仅剩不足一周,形势确实不容乐观。
坦白讲,很棘手。
“裴律师,这就是目前我所有的信息,遗书是被偷走的,在这之前我没有备份,而给我遗书的那个律师也不见了。”
在静谧的包厢内,仅三人默默相对。
裴仕哲俯首查阅着桌上的文件,尽是些薄弱的证据,无关紧要。若想追回失去的财产,遗书无疑是关键证据,而委托的律师,更是这起案件中的关键证人。
“陈先生有办法找到那个律师吗?”裴仕哲把资料合上,看着他问,“还有,你是否有证据证明那份遗书是被他们偷走的?”
委托人,陈权。
“我家里没有装监控,发现的时候门锁已经被破坏了,家里也被翻了个遍。那个律师,听说是正室的人,我根本接触不到。”
“是这样的陈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上法庭,需要拿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你是受害人。如果没有足够有力的证据,我就是再神通广大,也替你打不赢这官司。”
霍靖南站起身,为裴仕哲续上一杯热咖啡,轻巧地将那杯已冷却的置于一旁,随后又悄然落座,继续静听他们的交谈。
“……给我点时间,我可以找到那个律师。”陈权说,“裴律师,我这样的情况,是不是赢的几率很小?”
“我说了,只要你有足够有力的证据证明你没说谎,那这场官司你是可以赢的。”裴仕哲从他脸上收回视线,笑了一下,“不要紧张,是你的,跑不了。”
谈话结束后,裴仕哲的面色显得颇为难看,陈权的邀请共进晚餐,也被他婉拒了。
待人散去,霍靖南落座,略作沉思,随即开口:“他并未如实相告。”
裴仕哲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
“遗书或者律师,其中有一件事情是假的,或者压根就没有遗书,或者没有律师,是他凭空捏造出来的。”
“哦?你怎么知道人家说谎了?”裴仕哲敲了敲桌上的资料,“这里有证据。”
“我不知道,反正我的直觉是他在说谎。”
“而且他口口声声说遗书被偷走了,律师也不见了,但你问律师信息的时候,他又说没见过。没见过,也就是不认识,那这份遗书不是律师给他的吗?为什么又变成没见过了呢?”
霍靖南在对话过程中,始终留意着陈权的神色变化,毕竟他不敢直视裴仕哲,于是便将陈权的细微情感变动尽收眼底。
末了,他看着裴仕哲说:“你要替他打官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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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