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风并没有从客栈正门离开,他翻窗而出来到客栈后院。
王大鹏说他有一匹马在这。
既然这里就有坐骑,他自然没有再走路的道理。
只是,当林子风来到马厩外绕了一圈,却压根没看到王大鹏说的放在客栈的那匹好马。
林子风不得不怀疑这人是在骗自己。
大概因为是深夜,所有入住的人都已熟睡。
这客栈后院并未掌灯,视线昏暗让人看不清。
可哪怕是在如此昏暗的视线下,一眼看去,马厩里也是空空。
他绝不会看错,这马厩无论里外,都一匹马都无。
林子风正要离开,走到后门处他视线一顿,停住脚步。
这后院临近门口的大树旁,一道身影正牵着一匹马儿站在阴影里。
看这模样,对方似乎要趁着夜色赶路。
林子风心下盘算,上前问询:“这位兄台,请问你这马可愿卖给我?”
林子风感觉到阴影处那看不清长相的人,似乎正注视着自己。
见对方并未在第一时间回答,林子风正奇怪,还以为这人是看出他的急迫,想趁机卖个高价。
他正准备加价。
下一秒,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就传来:“这马不卖。”
林子风此刻已然走近,听到这声音一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朝着这人看去。
那人从黑暗里走出,暴露在月光下,林子风这才看清对方。
对方依旧是昨日那一身白衣,此时月光落在他身上,一身清冷,又面目好看,竟和林子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
林子风觉着,自己是想报复想疯了吧,现在竟看谁都像那个人!
“是你啊!”
林子风回神,心道,可能长得好的人身上都会散发同一种气息。
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哪怕是死过一次到了这一世,林子风依然本性不改,对于容貌好的人总是较旁人更容易亲近上几分。
更何况面前这人昨日还主动放他离开。
这是他重生之后,第一个对他怀有善意的人。
他便不自觉的收起防备,小心翼翼的靠近。
“客官,”一小二慌里慌张的拿着烛火跑过来,“哎,您这是找到了啊!今夜只我一人守着,方才我去找烛火去了,我还担心您找不着呢!找着就好,确实是店里疏忽了,把客人您买下的马匹和才走的商队的马匹,搞混留在这后面了。”
待小二离开。
对方视线在林子风眼下微微停顿后,移开直视上林子风的眼睛:“你要赶夜路?”
林子风点头:“我要去梧……不是,兄台你现在是去哪?我们应当是顺路的,此时买不到马,我可以和你同乘一骑吗?”
就算是不顺路,现在也得顺路。
此地不宜久留,得尽快离开才是。
这话问得冒昧,可林子风总觉得这人心忒软,当时能让他走,此时定也能带上他一起。
他悄悄观察对方的表情。
下一秒,他就听见这人道:“只你一人?”
林子风点头如啄米:“我一人!”
“好。”
-
马蹄在寂静的山间小路上“哒哒”作响。
林子风则是有些困倦的将头抵在前面人的背上。
只是稍微靠上,这人的脊背就僵硬了些许。
这人似乎不太习惯别人肢体的触碰,可林子风现在哪里会管那么多。
他只拽着对方的衣带,将自己脑袋躲在这人身后,生怕风吹到自己脸疼,也怕自己被甩了下去。
才一个时辰,林子风就觉着自己的大腿内侧被磨得生疼,臀部的肉也被颠得酸痛不已。
所幸,开始这速度还挺快,到后面则是慢了下来。
就在林子风有些坚持不住,思考着要不要出声让对方停下稍作休息。
他就发现这人仿佛能听见他的心声,已经将马儿拉停,先他一步翻身下了马。
“我们是要休息一会么?”林子风也跟着下马,试探性的问。
若是这样颠簸一夜,林子风简直不敢想自己这腿上会被磨破多大一块皮。
“夜路不好走,等天亮再出发。”对方利落的把马儿拴在一棵树上。
林子风则是看向被月光照亮的前路。
这里虽是小路,可也是官道,路面是平整的,也并无崎岖。
这一路过来,按理说夜间山上应该有动物野兽出没,可也一只都没出现来拦路。
不好走吗?
不过林子风现在可管不了那么多。
此刻休息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他们此时已经接连赶了一个时辰的路,王大鹏就算被人提前发现,此刻也怕是赶紧求医去了。
他就算是有人,可那些人也都没见过他,暂时也追不到这里来。
深秋的夜晚寒凉,火堆很快被点燃。
林子风坐在距离火堆最近的地方,原本就困乏,此刻只觉得暖意融融,竟很快就往地上一歪就睡着了。
不知道是今晚经历了太多、太颠簸,还是夜晚受了风。
林子风迷迷糊糊间,又陷入了上一世纷乱的梦里。
他在陆家不甚受伤了,不愿告诉任何人。
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一准又要说他是故意弄伤自己,用来博陆家长辈的注意,和他人同情。
在陆家,甚至连下人都不待见他。
此时的林子风正坐在假山下,检查手上的伤。
他想着,这伤口自己怕是长不好了,要不还是自己出府去买点药来,终归能好得快一点。
他还未动身,一人就毫无预兆的出现。
那人看着他的眼里并没有厌恶,也无恶意,看了一眼他手臂上没来得及遮起来的伤口,只是很理所当然似的,递给他一个药瓷瓶。
林子风抬头看去……
是那张他见过一次,就让他为其争了一生的人--宋怀安。
那是他人生中所受不多的善意。
可这善意转瞬即逝。
一转眼,宋怀安又用那双招人的眼睛,厌恶的看着他。
似乎多和他说一句,都会要了对方的命。
为了接近这个人,他做了很多事。
可在别人看来,那些都是错事,是所有人为之不齿的事情。
然后是无数人的背影。
最后的最后,他看到的永远是宋怀安的背影……
耳旁,马儿打了一个响鼻,踢踏了几下前蹄。
林子风这才猛然从梦里惊醒。
此时,天色灰蒙、渐明。
林子风看着周围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他瞅着那早已熄灭的火堆半晌,回神。
分明昨晚他是在距离火堆很近的地方入睡,此时他怎么距离火堆这样远?
都快贴上了距离火堆一丈远的树根。
他自己在睡梦里怕不是滚了好些圈,才能滚到这里来!
林子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昨日多谢,还没问兄台姓名,我姓林,名子风。”
这辈子,他不会再是陆子风了。
“沈卿尘。”
虽然林子风并不知道后面是哪两个字,他闻言还细细咂摸了一会。
然后,只觉得人如其名。
这个名字应当也是饱含了许多深意的吧。
一如陆家的人,连给后辈起名字都饱含各种期盼。
被寄予厚望,陆家长子陆少辰。
只愿其安宁无忧、平安喜乐,陆无忧。
被捧着长大,只需按照自己的心意肆意的活,海晏河清,陆时晏。
总归,他们都不是被人在吹倒房屋、大树的大风天中买下,随意以遭人憎恶的灾难为名,叫林风。
是在找上陆家之后,大字不识的他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名字可以有这样的含义。
而不是单用牲畜、野草或随处可见的什么东西来命名。
他原以为自己在被认回之后,陆家也会给他取一个这样的名字。
然而也只是改了他的姓,极其随意的在他原本的名字里加了一个“子”字。
那之后,他主动请教过好些学识出众的先生,学着去识字,还兀自欢喜着,自己名字加的那个“子”字,一定也是有其他更深的含义的。
那时候的他压根就看不懂那些先生欲言又止的眼神。
他用了一辈子,也从未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思索间,见沈卿尘已经走到马儿旁,看这模样似乎要走。
林子风立刻上前,厚着面皮:“沈兄,可否再载我一程?只需将我放到有人的地方即可,我可以付……”
几个果子被抛进林子风怀里,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钱。
“吃了我们就动身。”
喉咙干渴,哪怕林子风面皮再厚,此时也不好再去要水喝。
周围隐隐似有水声。
林子风眼尖,环视一圈就看到不远处有股山泉顺着山石而下。
他立刻拿着果子跑过去,以水解渴。
吃完果子,林子风在泉水边净了手,这才从流下的那滩泉水中倒影里发现自己脸上似有东西。
他拿起衣袖随意一抹,却从眼下擦下一抹刺目的红色。
是血。
林子风顿了顿,立刻检查衣衫。
他这才发现衣袍边角竟然也有。
想来是昨晚王大鹏惊惧挣扎的时候弄上的。
林子风皱着眉将衣袍那一小块搓洗。
都怪他自己未曾注意。
只是……
他看向沈卿尘的方向。
他定是看到了,竟什么都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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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林子风以为这山路上再怎样也会有休息的驿站、茶棚之类。
可走了好几个时辰,愣是一个人也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