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喝尽最后一勺药,一双保养得当的纤纤素手方将勺子置于碗里,极有眼色的丫鬟立刻低头接过,拿了下去,用托盘盛上一方锦帕来。
一直跪在女人面前的人这才抬起头来。
若是沈卿尘在这里,那他一定认识。
此刻的红拂哪里还有那日的半分妖娆,穿得素净,衣领将脖子都遮得严严实实:“他功夫应是在红拂之上,能轻易将奴制住,只是……”
红拂抬头小心的看了眼面前女人一眼,抿了抿唇这才继续:“只是……他似乎对奴不感兴趣,比起奴的身体,他更愿意给奴瞧瞧病情……”
“哦?你的美人计竟也有失手的时候?不过,这倒是和那对夫妻很像。”
红拂无力给自己辩解,虽然听起来很扯,但她确实是遇到了这样的男人,此行总不能一无所获,红拂立刻将自己得到的所有消息一起倾倒而出,以期望将功折罪。
“那大夫和他师弟关系似乎不怎么样,今日他师弟被当众羞辱,他也没什么反应。”
“哦?”这倒是和她想的不太一样,“或许是他知晓你的存在,所以故作姿态?”
“可此事是陆时晏先找上的奴,就算他怀疑也怀疑不到奴身上,奴一直盯着他,他师弟就在画舫,直到离开,他都没有前去相见。”
但凡是感情深厚的师兄弟,见师弟被那般侮辱,做师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此时,有脚步声传来,停在屋内矮榻旁。
红拂死死低着头,更是加快语速,恨不得立刻汇报完离开:“奴还发现一件事,陆时晏针对林子风似乎不是因为叶青,他在意的当是另一人,宋怀安。”
红色的指尖在灯罩边缘缓缓滑动,对此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处理干净了?”
“陆时晏的人看着‘红拂’乘上离开中州的船,此事没有留下痕迹。”
“陆时晏么?倒是有些心思,不过到底是年轻了些,下去吧。”
红拂退下。
女人悠悠转头:“你怎么看?”
下一瞬,她下巴被有力且骨骼分明的手轻轻抬起,对方鼻息已然凑近。
“妙儿,为何如此在意一个年轻后生,难道是看上了他那副年轻皮囊?”
吻上去的唇还没触到香软,就被指尖按住胸膛不由分说推开。
男人皱眉:“他今日不是不在,还需如此谨慎?”
女人无视男人的不悦,和其错身而过:“我只是不喜欢在这里。”
男人轻轻拽住对方手腕将其一拉,女人一个旋身,被抱个满怀,两人一同坐于矮榻上。
他最见不得她这副为其他男人守洁的模样,咬牙道:“怎么,现在还学会对别的男人守诺了?”
女人原本娇柔的眉眼,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她食指顶着面前的人,脱离这个怀抱:“我不喜欢你对我的态度,我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在这个世界上,你,最没有资格。”
短暂的沉默后,男人这才起身,很是干脆:“既如此,今日我就不留下陪你了。”
女人没有回头,只是在听见远去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将屋子里的花瓶摆设都砸了个干净。
砸完之后,女人阴郁回头,看向身旁的丫鬟忽然轻声问:“他是不是又有人了?”
一直默不作声将自己当成摆设的丫鬟青苔被吓得一抖,立刻跪在地上,死死用脑袋抵住地面:“夫人,奴……奴婢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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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平静的湖面的荡出一圈圈波纹。
少年蹲在岸边,手里拿着根树枝不停的撮动泥土,时而又有些担忧的看向湖面。
憋气到了极致,林子风狼狈的破水而出,手心还握着粗长的麻绳,他扶着横在湖里的大半个树干,红着眼睛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馒头扔掉树枝:“哥,可找到感觉了?”
林子风抱住树干,摇头。
馒头不解:“哥,这个凫水是非学不可吗?”
明明哥看起来很畏水,手上的伤还在虎口才结痂,就那么草草用隔水的裹上……
“嗯。”
林子风上岸接过馒头递来的布帛将自己围起,落了一地水痕。
馒头分明看到他在水中的时候,浑身在发抖。
距离那日已经过了好几天了,馒头到现在都很自责。
也不知道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当时一直等在岸边,直到晚上都没有等到接哥走的船,反而看到哥从画舫下来。
那天他就觉得哥情绪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结果次日哥就问他会不会凫水。
凫水,他自然会。
而且会得挺意外。
当时妹妹生病又饿,眼看要不行了,他就铤而走险去偷了一个白面馒头。
结果被店主抓到揍了一顿扔进了河里。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可妹妹没了他该怎么活,他拼命挣扎,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学会了凫水,游上了岸。
在他看来,学凫水很简单,扔进水里就行。
可哥和他不一样,所以他们一起弄倒了一棵树当浮木。
哥将绳子绑在腰上,一端牢牢系在树干上,强迫自己进入水里,学着凫水。
馒头第一次觉得,人应该去做自己擅长的事情,而不是勉强自己。
他可以一瞬间学会的东西,哥做起来似乎异常痛苦。
是的,痛苦。
像是来自本能的抵抗。
哥是他见过最畏水的人了。
在看着林子风休息了一会儿,再次入水的时候,馒头再一次觉得自己跟对了人。
哥这样的人,对自己都这么狠,做什么事能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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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风换了身衣裳出来,就看到原本属于自己那一桌酒菜前已经坐了一人。
周文礼挑挑眉:“你怎么还真在这儿住下了?你不会是因为上次的事和你师兄闹翻了吧?”
林子风面无表情,落座。
周文礼给林子风也满上一杯酒:“这儿酒不错,尝尝~不过要我说,能和陆时晏那狗东西凑一起,你那师兄就不可能是什么好……好好好,我闭嘴,我不说了!”
狗东西?
违和感再起,林子风拿酒杯的手一顿,视线扫到对方,却转了话题:“你来干什么?”
“找你当然是好事儿!”周文礼凑近,挤眉弄眼,“走,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儿个就带你报仇去!”
见林子风漠然吃菜。
周文礼诧异:“不是,你就能咽得下那口气?”
“真不去啊?不去看好戏?都不用你动手,你就往那儿一站看着就行,包你满意!”
林子风道:“你忘了你哭着求饶的样子了?”
周文礼更怒了,他就是想了几日都咽不下这口气,才出此下策的!
周文礼脸色几变,最后定格在愤怒,咬牙:“这次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找了十来个顶尖高手,这还能拿不下他?你就这么怕了他?”
显然,激将法对林子风来说并不管用,他专心干饭。
周文礼撂下酒杯,怒而起身:“你怕我可不怕,林子风,你且等着!”
林子风举起酒杯遥遥以敬:“等你好消息。”
从金林到中州,秦鹤之能那么肆无忌惮,必定有所依仗,他可不觉得能那么简单就对付了。
独自用过饭,林子风回到客栈天字号上房。
他住的是前世惯住的那间。
此处是院子里侧,幽静非常。
可靠在窗边,又能在夹角之处看到街市人来人往,视野极好。
此时街上正热闹。
有小孩呼朋结伴跑过,笑笑闹闹。
也有姑娘和闺中好友一起,正说说笑笑。
更有夫妻牵着小孩,正在买孩童喜欢的小玩意儿~
唯独没有独身一人的人,徘徊游荡。
有那么一瞬间,林子风觉得自己的重生似乎毫无意义。
他不曾为谁而来,也没人期待他的归来。
从始至终,支撑他的只有恨,可如今,他对宋怀安的恨,似乎都不那么分明了。
一墙之隔的小巷,一个男人被人踹倒在地,忽然闯入林子风的视野。
若是个陌路人林子风倒也不会再看,可当地上的男人踉跄起身,对着林子风的方向逃跑露出脸的时候,林子风就果断出了门。
方二(27章出现过)今日是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这群人堵住,他明明已经避过他们了。
就算他比一般人壮硕,可也禁不住围殴。
身上已经负伤,肩膀还挨了一棍子,跑着都踉跄,身后还被人飞起一脚踢在背心。
方二就跟个麻袋似的重重摔倒在地上。
肩膀被人踩住,手里的荷包被人强行扯走。
“啧啧,就这点钱还捂着,还利金都不够,找找他身上还有没有银子~”
为首男人发了话,身后几人就将人翻过来一通翻找。
“没了。”
男人呸的一声:“你日日在酒楼赚就这点钱?你还不如跟着我干,你看起来挺能挨揍~”
“我的……”方二伸手去够,直接被人踹翻,还在地上打了个滚,脸变了形的贴在墙角。
那是妹妹的救命钱。
“什么你的,你死去的老爹欠的都是我的,小子,你可得努努力啊,不然我就把你那病秧子妹妹也一并抵了……”
原本在地上已然绝望的人,忽然像是有了力气,抠着墙站起来满眼狠厉:“你们要是敢动她……”
男人嘲笑:“还不上我还真就卖了你妹,虽然也不值几个钱……”
话还没说完男人就挨了揍,其他人见状立刻围上去,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待几人打够,地上的人都没了还手力气,巷口这才响起一道声音:“他欠你们多少?”
为首男人看向来人,自然看清了林子风那一身百两银的行头,其他不说,就腰间那玉佩就值不少钱。
“一百两!”
话落,对方就很干脆的摸出了一张银票。
男人立刻又改了口:“不对,那是之前的本金,还未加利金,一共二百两!”
地上原本没有动静的人,听到这里立刻挣扎起来:“你他妈!呜!”
却被捂住了嘴。
哪里有二百两!他爹欠的那些银哪怕利滚利,也不会超过五十两!
林子风也不在意:“拿着,滚。”
男人得了便宜,哪里在意滚这个字,甚至很是上道:“爷~我们现在就滚,麻溜的滚!”
众人走了,林子风才打量起地上的人:“没死就站起来。”
方二手指都抠出了血,站起。
“为什么……”
“因为我善良。”
方二被打得裂开的嘴角都有些抽搐:“?”
“你想听这个?”林子风没什么表情的说,“从今天开始,你债主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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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围桌而坐,正用午饭。
闻老吃着吃着,忽然叹了一口气:“几日了?”
虽然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一旁的杨柳还是立刻答了出来:“五日。”
闻老点点头:“是啊,小子风已经五日没有回来过了。”
沈卿尘添菜的手一顿。
“也不知道小子风在外面吃得好不好,住得还习不习惯,毕竟啊他那么喜欢热闹,可他在中州连个亲戚朋友都没有,孤身一人,他可是跟着我们才来的这儿~不然,哪能吃这些苦……”
一旁的杨柳和小兰也听得面容凄凄,林公子原来是这样凄凉的。
小天麻放下饭勺,也开始对着手里的面人念叨着:“子风,子……风风……”
沈卿尘不得不开口:“师傅,子风如今在如意客栈,每日都有按时吃……”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是嫌弃老头子我了?还是谁让他冷了心!”
沈卿尘放下碗。
闻老也将碗一放!
杨柳和小兰对视一眼,默默退下。
“乖徒儿,你老实说,你们真的不是吵架了?小子风那性格可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沈卿尘沉默片刻:“他出去玩几天就会回来,现在离开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这还是故意的了?”闻老摇摇头,也不着急上火了,“你是顾他周全,可你又怎知,他到时候还愿意回来?”
“子……风风,喜欢……哪?找!”小天麻扯着闻老的衣袖,用脸蹭了蹭照着林子风捏的面人。
闻老哄着:“小天麻,你可有想你爹爹和娘亲?你吃完这碗小奶羹,爷爷带你去见爹爹和娘亲。”
小天麻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爹爹?娘亲?娘亲!!!”
走之前,闻老留下一句:“乖徒儿,小子风那性格可好拐,你可不要忘了,他是怎么来的梧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