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宁竹的问题,宁长青一反即问即答的常态,反而是目光游移了一会儿。
宁竹不追问,只是看他。半晌,宁长青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握紧了拳头,终于转过来视线:“宁鲤……宁鲤被我淘汰出局了。”
不出所料。
宁竹没打算告诉宁长青自己猜到了,他配合着稍稍露出一点惊讶,继续问:“怎么回事?”
宁长青脸上的紧张很快又转为了失落,大概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很难想明白为什么有人能那么自如地背叛搭档。
宁长青整理了下思绪,和宁竹道:“我和宁鲤按原计划的走,林子里的草药很多,宁鲤什么都要摘,我和他说别浪费那么多精力,他不肯,反而指责我不识好人心。”
“可是,他摘的草药,没一个是我们这边需要的。”宁长青本就是那个分配者,他自然记得他们这边三人需要的所有草药,“我一路上停下来等了他好多次,我催他他就说都是因为我不来帮忙才这么忙,可那些又不是我们需要的啊!”
“天快黑了的时候还没到我们原定的第一个目的地,我只摘了十来株,他那边少说也摘了三四十株不同的草药,所以我质疑他摘的是不是宁轲要的草药……然后,宁鲤突然变了脸色,很凶地看向我。”
说到这里时宁长青脸上浮现了几分不自然,他低下头,来回抚摸着后颈:“其实当时,我也在想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我想要不要道歉缓和一下气氛,宁鲤突然就笑了,然后,就突然朝我打来。”
“所以,你说中了。”宁竹一言概括。
宁长青点了点头,“我们打起来了,宁鲤是火土灵脉,主修火,克我,虽然他修为还差我一段,但他打得很快,又突然,我没防住,就被伤了一下。”
“再然后……就没有了。我捏碎了他的木牌,他被淘汰出去,传送启动之前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短刀,给我捅了一下。”
说到最后半句,宁长青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大概是回忆起了被刀刃穿刺皮肉的痛苦,他的手下意识地扶上侧腰,好在那里包着一层水膜,指尖触碰到时,冰冷的触感便使得他从回忆里脱身。
“……他是第二个被出局的吗?”
宁竹突然问道。
“是啊。”宁长青点头,“就……快天黑那会儿。”
宁竹眉头皱起。他原以为第二个出局的会是宁轲或者宁煌中的其中一个,他们之间理应不会打那么久,既然没有分出胜负,那对宁竹而言最好的结局便是互相消耗,最后一方脱逃成功。
然而宁竹也不能排除最坏的考虑。
如果宁轲和宁煌达成某种共识,没有彼此消耗,还联手决定先搜寻宁竹夺得这株异变白叶参……
啧。
“怎么了?”宁长青看到了宁竹凝重的神色,有些慌张地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点事,我等下再跟你说。”
他又看向宁长青:“那你怎么一路到这边来的?”
宁长青脸上的神色从紧张变成了尴尬。他咳了咳,目光又一次飘了起来。
“那个……我当时就想找点能疗伤的草药来用,然后天就黑了,天昏地暗的,我不知道踩到了谁布置的传送阵,接着就……摔到这附近来了……”
……纯倒霉的。
宁竹沉默着总结。
好在宁长青是个乐观得有点离奇的人,他摇摇头,似乎想把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甩出去,又看向了宁竹,咧嘴一笑:“不过还好,我遇到你了。”
“只是……不知道兰之那边怎么样。”
在他淘汰了宁鲤、摸着黑在周围这一片找草药时,他同样听到了宣布目前淘汰人数的脑内广播,紧挨着的两个人,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之类的描述。
说到宁兰之,宁长青的神态很明显出现了焦躁不安的情绪,也是,从一开始宁兰之就和宁长青是一起的,赴约迟到时也听见了,宁兰之无条件地替着宁长青说话。
他们二人的关系大概是很好的。
宁竹安抚他:“宁兰之修为应该比宁巫还高些吧,等天亮了再去找她?”
眼看宁长青点了点头,于是宁竹状作不经意地打听道:“你和兰之是亲兄妹?”
宁长青愣了下即答道:“没,我和兰之的血缘关系不近。”
他想了想,又补充:“你应该不知道吧,我是二长老的亲传弟子。唔……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很惊讶你居然不认识我。”
确实压根不记人的宁竹:……
宁竹:抱歉。
或许是因为先后遭了宁轲和宁鲤的两次背刺,反衬得帮了宁长青几次的宁竹其人格之高尚,俨然是被宁长青抬到了一个不属于他的高度,划进“可信赖的自己人”行列中。
宁长青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和宁竹讲述。
“兰之和我是同一年考入灵植院的,我们关系一直很好,她是整个灵植院最有天赋的弟子,要我说,她比我更合适做长老亲传!”
宁长青夸赞到朋友时语气都激动了,然而下来一个转折,他的语气落了下来,“可是兰之……她运气不太好。她是木水双灵脉。”
这下轮到宁竹疑惑了:“还有这种讲究?”
“嗯,四大院的长老都是单灵脉,所选亲传弟子,也都是单灵脉。”
宁长青叹了一口气,大概是他同样不认可这种规矩:“兰之学什么都比我快,长老也说她悟性很高,一点就通,可就因为她是双灵脉,长老也可惜了好多年,但就是不肯收她做亲传。”
宁竹沉默了。
“兰之其实也很想成为长老亲传弟子,而我……我一直不敢和兰之说,我不想做这个亲传。”
“我已经比兰之命好了,总不能……当着她的面,嫌弃她一直想得到的东西。”
毕竟……如果不是他拥有木元素单灵脉,这个所谓的长老亲传弟子,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头上。
宁长青语气落寞,几度张口,还是咽下了后面半句。
.
宁竹突然有些共情宁长青和宁兰之。
一个分明不想要这个身份,却被强行放在了令他不适的位置,身边还有着个更厉害的朋友作对照组;
而另一个分明天赋更佳,却因为一点运气而被拒之门外,只能看着身边不求上进的朋友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又不禁想:这算什么?
只看外在条件便把人放在对应的位置上,无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意愿,这也是宁家传统吗。
原先他和宁长青的话只是安慰,现在宁竹决定把这件事落地:“我们天亮之后去找宁兰之。”
“好!”
宁长青的眼神亮了几分,他拍了拍自己脸,物理驱散脸上的落寞。
“哎,等下,宁竹,你怎么也搞成这个鬼样子?”
他这才发觉站在他对面的人同样满身尘土,模样勉强也就比他好一些。
宁竹笑了笑:“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我和宁轲发现了一处灵阵,破阵后,我们发现了一株灵植,宁轲想去摘,接着被守护兽攻击了。”宁竹简明扼要,“一直埋伏在灵阵附近的宁煌也掺了进来,和宁轲打起来后,宁轲叫我去摘灵植。”
短短几句话给宁长青听得目瞪口呆,他追问:“然后呢?”
“我摘了灵植就跑了,宁轲被宁煌缠着,一时也追不上我。”
宁长青:?
宁长青:“等会、等会儿,你中间是不是跳了很多东西?郁苍谷什么时候有守护兽了?”
听他这么说,反而是宁竹奇怪地看他:“你不知道?我还打算问你来着。”
宁长青茫然地再度摇头。他又问:“那先不说那个,你怎么绕过守护兽摘下灵植的?又怎么从他们两个手里跑出来的?”
“取巧。”宁竹简单两个字带了过去,“守护兽最后被宁煌斩杀,掉落了兽核,他俩被兽核吸引了,我就借机跑。”
宁长青:“……你真的没有在说笑吗?”
他的表情实在太生动,语气分明听上去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配合上表情颇有喜剧效果,以至于宁竹笑出声了。
宁竹手一翻,那株异变的白叶参就落入手中。
“哇……”宁长青脸上浮现出替朋友高兴的神色,借着照明珠的光,宁竹可以肯定他的眼底没有任何的杂念,“这个不用上交,你一定一定藏好,之后不要再拿出来了……不然很危险。”
这种道理宁竹自然是懂的。他点头变算是回应了宁长青的好心提醒,接着他问:“宁长青,你有没有……非变异的白叶参?”
“嗯?”宁长青疑惑了下。
他的卷轴宁竹看过,也是在他的卷轴上,宁竹确信了郁苍谷有白叶参的存在,何况他和宁鲤走的方向,也覆盖到了白叶参的生长范围。
宁竹寄希望于能直接和宁长青交换到,但宁长青摸着手环,一番搜寻后,他遗憾地摇头:“没有。”
他找完了才想起来问:“你要那个做什么?”
“有用。……大用。”
虽然已经确定了宁长青可信,但毕竟他想做的事太过离经叛道,说出来还得再解释一番,确实麻烦,他干脆便带过去了,反正宁长青对别人的事并不怎么好奇。
宁长青不出所料地“噢”了一声,没再追问。
“我们明天去找宁兰之,路上再看看能不能找到。”
宁竹在找白叶参和找宁兰之这两件事之间权衡了下,勉强算折出个折中方案。
宁长青很是感激地看了过来:“我没问题。”
但在那之前,还有不得不面对现实问题。宁长青犹豫道:“可是……郁苍谷这么大,就算我们找过去,真的能遇上吗?”
这下轮到宁竹疑惑了。
“你们……没有通讯手段?”
宁长青满脸疑惑。
“……宁煌有联系宁瑞的方式,只是他没有用上,”宁竹说,“我猜宁轲也有联系宁巫的手段——你和宁兰之一点准备都没有吗?”
宁长青沉默。
宁长青思考。
宁长青痛诉规则书:“没说啊这也!”
……有没有可能是你太实心眼。
宁竹纠结再三。他本来想提醒宁长青,但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种污染纯净小白花的事,干了好像容易良心不安。
他决定把这件事交给对方亲近的人干。
“唉……”
树洞外传来一声幽幽叹息,来人丝毫没有掩藏自己的意思,自然也没有被一直分心留意树洞外状况的人捕捉。
被挪开树枝露出一小条缝,来人闪身进来,又飞快地挡好了树洞。
宁兰之拍了拍衣摆沾上的尘土,迎面对上树洞里二人的目光。
“凡是没有明令禁止的,就是可以。”她跃过宁长青激动得快要溢出泪花的眼,先同宁竹对视了,“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宁竹并不否认:“当然。”
于是唯一一个状况没在线的人愣了又愣,宁长青“啊?”了一声,随即宁兰之从手环里拿出一个罗盘,其上的指针一动不动地指向宁长青。
宁长青试图往左边挪一挪。
指针灵敏地跟随着宁长青移动。
宁长青快哭了:“你怎么没跟我说你还有这种东西啊!”
宁兰之无语笑了:“因为你是缺心眼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