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出海,四人回村,只是少了林冤多了雁书。
满满一船的海鲜被带回贝壳村,引来无数的村民围观。
他们竟真的活着回来了!
云疏月的兴致不高,但看着眼里含着希望的村民们,她还是挑选了些海鲜,在村子中间的空地上起灶架锅,做了许多道海鲜美食。
最后一份做的是不辣的炒花蛤,云疏月特意盛出一碗放在一边。
她能做的都已经做好了,剩下如何告知真相给村民等事,“赵公子”和孙二福他们会处理。
云疏月端着那份特意盛出来的花蛤,往海边走去,选了一处平整的石块坐下。
她望着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的海平面,双眼变得模糊,低头间落下几颗晶莹,夹了一些花蛤到对面的空碗里。
“人人都说你心思不单纯,接近我是别有用心,其实我有时也能感觉到你眼底的闪躲,可我总对人心抱有一丝期待,期待我们之间的相处能改变你。”
“昭雪,你当真想过要害我,要害虎威镖局吗?”
云疏月没让桑麻跟来,她一个人坐在海边,说一些话就给对面的空碗夹上一些花蛤。
没多久,对面碗里的花蛤已经堆叠如山,再也放不下更多。
云疏月夹起一块花蛤小心翼翼放上去,那座“花蛤山”却轰然倒塌,散落一地,想拾起都不能,就像掉入海里的林冤,再也回不来了。
云疏月将脸埋进膝盖里,呜咽声由小变大,一声一声敲打在一直在身后关注着云疏月的沈酌心上。
追随而来的雁书见此放缓了脚步,低声上报:“公子,钱征将军来信,他率水师围剿海岛大获全胜,俘获匪贼两千余人,发现六方盐池,两个铸铁所,兵器无数。钱将军正在盘问所俘之人,一有消息立马传来。”
又是匪贼。
沈酌闻言眉目一肃。
这些人特意选个离岸远的海岛,又是制盐又是铸铁,为了不被人发觉还断了贝壳村一村人出海的生计,甚至在海鲜里下毒彻底绝了他们的心思。
简直罪恶滔天!
这无论是二皇子的安排,还是娴贵妃和张丞相替二皇子做的准备,可见他们对储君一位势在必得。
他们得抓紧时间去北地了。
他沉声吩咐着雁书:“安排人,去把林冤的尸体捞回来。再传信给钱将军,让他帮着重建贝壳村,我们即刻出发前往北地。”
“是!”雁书得命下去安排。
沈酌目光落在前方缩成一团的身影上,她只静静地待在那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像是哭累了,又像是睡着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着人齐出发,桑麻来寻云疏月去与孙村长道别。
孙二福说那些村民吃着云疏月做的海鲜又哭又笑,有好些户的男人已经回去准备拾掇拾掇出海的东西。
妇人们则拎了篮子要来谢云疏月他们。
云疏月念及他们日子艰难不肯收,可抵不住他们的热情。
“云姑娘,你就收下吧,这也是为前两日在村口差点伤到你而致歉,如今你与赵公子又帮了贝壳村这么大的忙,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你要是不收,他们回去定要难受好久。”
孙二福口条都变好了,云疏月着实震惊。
“是啊,是啊。云姑娘,你就收下吧,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就是自己家里产的。”
云疏月只好将东西手下,叫桑麻好生收了都放到车上去再一一致谢,有一两只鸡留在院儿里,云疏月想着就留给村长家吧,不带走了。
这时孙二福扶着孙村长走到院子,接收到那些村民们的眼神略微点头致意,让那些村民先回去了。
村民们走后,孙村长院里只剩孙村长父子以及云疏月和沈酌四人。
哦,还有两只捆住脚的鸡。
“云姑娘。”孙村长浑浊的眼球湿漉漉的,瞧着人心软,“我这老骨头一辈子没怎么求过人,今日我就豁出这张老脸想求云姑娘答应一件事。”
“孙村长你说就是了。”
云疏月扶着孙村长在凳子上坐下,孙村长顺手将自己手中的茶盅放到地上。
他张了张嘴,最终决定好了说辞:“不知道云姑娘烹调海鲜的方子卖吗?”
孙村长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云疏月的身上。
云疏月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事。
“这些方子我不卖。”云疏月朝着孙二福说道,“我送你们,有纸笔吗,我给你们写下来。”
纸笔很快就拿了过来,不是顶好的,但也能用。
云疏月提笔欲写忽然想到自己实在对繁体字一窍不通,写简体字又怕村民们不认识,可她又不愿与“赵公子”开口。
她握着笔迟迟未写,倏而手中一空,抬眼瞧去竟是“赵公子”走了过来将她手中的笔抽走。
“你说,我写。”
心中有气难免故意刁难,云疏月语速飞快,故意让他跟不上。
只是沈酌起初略有停顿后也飞快跟上,内容丝毫不差不说,字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云疏月也就失去了刁难的兴致。
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纸,二十多种海鲜的做法,蒸的,炒的,烧汤的,红烧的,油爆的等等不一而足。
孙村长见此激动地起身,将茶盅打翻了都顾不得,那双老到瘦脱皮的手颤颤巍巍接过那一沓全村的命根子,这下贝壳村可算是有盼头了。
“老朽代村民们拜谢云姑娘大恩!”
“孙村长使不得!”
云疏月连忙去扶孙村长,惊得旁边的两只鸡都惊叫飞起来,正好落在孙村长打翻的茶盅旁。
只见那两只鸡刚啄了两口流到地上的茶水,又是惊叫一声,倒在地上直抽搐,没两下就不动弹了。
这一变故吓坏了所有人。
沈酌上前探查一番更是心惊,“茶水有毒!”
孙村长吓得接连后退,若是他喝了茶盅里的水,那死在这里的就是他了!
孙二福也是又怕又急,“到底是谁想害死我爹!”
众人心中都产生不少的猜测,孙村长紧紧抓住孙二福的手站稳身子,那双浑浊的眼睛变得矍铄。
“茶盅里的茶水是林公子临出海时替老朽灌的。老朽因为担忧吾儿与诸位的安危,昨夜起茶饭未思,辗转难眠,晨时我这老骨头实在撑不住才靠在椅子上睡过去了,直至你们安然回村,我才醒来,却也没碰过茶盅。”
孙村长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沈酌下意识看向云疏月。
孙村长和孙二福也看向她。
云疏月知道他们的意思,桑麻是不可能会做这种事的,那便只有林冤。
她敛眸叹息,一件件事实摆在面前,不由得她辩解,做了的事就是做了,哪怕林冤是她亲弟弟她也不会包庇。
云疏月刚要开口却被一旁的沈酌抢了先。
“孙村长受惊,云姑娘虽救了林冤在身侧养着,可对其秉性并未摸透,一腔真心付诸东流,云姑娘得知真相已然伤痛欲绝,见此更是内心难安。万幸的是孙村长人没出事,林冤在昨夜已身葬大海,实难追讨其责任。此时重振贝壳村为要务,孙村长,我愿出资替贝壳村重建屋舍和船只,可好?”
少年面容诚挚,字字真心,本就身姿玉挺的沈酌在此刻更显高大。
一时间事情发生太多的转变,云疏月内心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嗫喏半晌终是难以开口,只想着回头他花了多少钱她全都还给他便是。
马车启程时不过巳时正,雁书和桑麻坐在车厢外,沈酌和云疏月坐在车厢内,二人都掀了帘子,向身后的村民们挥手道别。
因着要赶路,马车驾得飞快,除了紧急情况之外不到夜里大抵是不会停歇了。
云疏月和沈酌在车厢内相对而坐,她只觉得气氛尴尬到车厢内的空气都要凝滞了,幸而他一直都在闭眼小憩,否则这车厢云疏月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可长期以往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一直这样捱到邶州城。
更何况,这次说到底确实是她识错了人。
云疏月深吸一口气。
“对不起。”
“抱歉。”
沈酌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
二人听到对方说的话都是一愣,随即又是沉默起来。
“抱歉,若是我事先与你讲清楚关于林冤的事,兴许昨夜和今日你不会如此难以接受,只是有许多消息我也是后来才知晓,只能对你做一些模糊的提醒。”
沈酌方才假寐之时也想了很多,他虽不理解为何云疏月能对一个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林冤有如此深的感情,但他选择尊重。
“我不希望这类事还有下次,但倘若有下次,我定会竭力做得比现在更完善些,必不叫你再如此伤怀。”
这话说得倒是让云疏月有些受宠若惊。
“其实你也不必向我致歉,你这样做是为了大局着想我能理解,这次是我自己信错了人,过度投入感情,今后不会了。”
云疏月神色恹恹,像是要建立一个壳,将自己的一部分埋藏到壳里面,不再示于众人。
沈酌想要打碎这个壳。
人一旦将自己藏起来,就活不坦荡,过不潇洒,一生束手束脚难以放纵。
他不想她变成那样。
“愿意以真心待人不是你的错,在这件事里,你也是受害者。但你要知道,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不值得,但有些人值得。若你为了不值得的人便要将自己藏起来,甚至于背上锋芒武装自己,那对于那些值得的人来说,公平吗?”
清冽的男子嗓音落进耳中,轻柔地抚平内心的创伤,那刚被扎了一刀又一刀的心像是得到了良药,不甘心变得满目疮痍,正努力地愈合着。
云疏月杏眼含泪,朝着沈酌点了点头。
她在这段话里想明白了,原来她的悲伤来自于她对自己的不原谅。
她将林冤的所作所为全都归咎于是她在那日救了林冤,并将他带到身边视为弟弟养着。
所以在看到林冤沉入海底时,她会为弟弟伤心,而当看到林冤所做的一切时,她又会为无辜的人难过。
最终她将自己束缚在了道德的枷锁里,自己背负上了一切罪责。
可“赵公子”却说,她也是受害者。
这一瞬间,汹涌如海潮的委屈和苦水再也压抑不住,云疏月第一次在沈酌面前彻底释放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