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三一走到窗户正对的墙边,带有细碎花纹的墙纸已经淡淡泛黄,她伸出手,轻轻覆在墙壁上,然后闭上眼睛。
阿福在她身边凝神等待,他已经像这样等待过数不清的次数。他曾在许多个房间中等待伍三一,每一次伍三一都会得到她想要的答案,除了这里。在这个房子里,他等待过多少次,伍三一便失望过多少次。他不禁会想,在他还没有出现的时间里,她又经历过多少次失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伍三一的脑门上渗出越来越多的汗珠,她眉头紧缩,像是在与什么进行着顽强的斗争。又过了半个小时,伍三一的脸色已经煞白,嘴唇也接近没有血色,汗珠顺着脸颊不停地滴落,她倔犟地闭着眼,眼皮不停地抖动。阿福看了看时间,已经两个多小时,这是不曾有过的数字。他急切的摇晃伍三一的身体,大叫道,“小五,别看了!醒来!快醒来!”伍三一的眼皮仍然紧闭着。
阿福彻底慌乱了,他拼命地叫喊,“伍三一!别看了!”可声音似乎完全传不到伍三一的耳朵里,异常灵敏的听觉在此时完全失效。阿福情急之下,冲到厨房拿了一把水果刀,在伍三一的手掌心划了一刀。伍三一猛地睁开眼睛,怔怔地呆滞了一秒钟,又缓缓地合上眼皮,整个人瘫软地倒下。
伍三一睁开眼睛时,窗外的天空已经昏暗,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沙发上,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晕了多久?”
“快5个小时了。”
伍三一颓败地用小臂压住眼睛,“老天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残忍。”
阿福跪在地上,俯身轻轻环住伍三一,将头抵在她的耳边,有温热的液体蹭上他的脸颊,他记得上一次伍三一流泪是在爷爷去世那天。他想,这一次,她终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流泪。
伍三一回到家,混天暗的地睡了一天两夜。期间阿福每个两个小时便进屋探探她的气息,以确定人没有睡死过去。后来他觉得自己的做法蠢笨至极,人死就是一瞬间的事,他每隔一段时间看一次没有任何意义,索性趴在伍三一床边,给伍三一的人中处贴了一小条卫生纸,只要纸在动,人就还活着。于是伍三一在第三天醒来时,先是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枕边,吓了一跳,然后张嘴又吃到一条纸,那纸遇水立即碎成渣渣,黏在她的口腔里,她恶心得不停地“呸呸呸”。
阿福睡眼惺忪地醒来,看着伍三一怪异的举动,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还好,活着。”
伍三一一脚揣在他的身上,“你他妈有病吧,趁我睡着,往我嘴里塞卫生纸!”
“是你自己吃进去的,自己笨,不要怨我。”阿福站起身,松了松全身的筋骨。“我为了确定你没有一觉归西,36个小时没睡过一个整觉,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你但凡有点良心,都不能这么感谢我。”
伍三一抓起手机看了眼日期,果然她的生命中又平白被她睡过去一整天,真是幸运。她翻身下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屋,“你买的什么劣质卫生纸,下次买点好的。”
“不是你挑的吗,说要省钱。”
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烦恼可以通过吃一顿好的,睡一个好觉解决掉,至于剩下的百分之十,不解决也罢,人嘛,一点烦恼都没有,活着也没太大意思。伍三一认为这是她长这么大,听过的最实用的道理。
伍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刷牙,从镜子里她看到阿福走了出来,瘫坐在餐桌旁,她举起右手,对镜子中的人说,“你划的?”
阿福懒懒地抬头,对着镜子回答,“我要说是你自己划的,你能不能相信?能,那就是你自己划的。”
伍三一吐出满嘴的泡沫,就着水龙头漱了漱口,拿起一旁的毛巾,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谢啦!真贴心,知道给我划在右手上,留一只好手让我使唤。”
阿福胡乱的点了点头,“那当然,我多镇定啊。”其实在那个当下,他根本没心思多想,只是随便揪起一只手下刀,但这实话是万万不能告诉伍三一的,太影响形象。
“吃什么?”
“凯乐宾馆旁边那家包子,他家的牛肉大葱馅一绝。”
“你还去找他?”
“为什么不去?我去要资料,办正事。”
俗话说,一个人要是不想见另外一个人,可以找出一百种借口,相反,同理。
两人从包子店出来,走了没几步拐进凯乐宾馆,前台坐着的还是前天那个大姐,大姐一如既往的热情,尤其是看到伍三一后,热情到阿福怀疑伍三一在外是不是有一个失散多年的亲妈。
“姑娘,快来快来!”她拉起伍三一的一只手,热切地放在自己手上。“你来找老板?”
伍三一本来气势满满,却被大姐这一拉,乱了方寸,想要抽回手,又有些不好意思,“对,我找他拿点东西。”
“他出去了,临走前交代我,如果你来,让我把这个给你。”她把一个u盘塞进伍三一手里。
“他出去了?他瘸着腿要去哪里?”
“不用担心,去办点小事,我老公跟着他,不会出事。”
伍三一猜想这夫妻俩一同被杨凯乐招了进来,有个人陪在他身边,她稍稍安心,但嘴上却是另一翻说辞,“我跟他只是业务往来,谈不上担心他。您介不介意我借电脑用一下?”
大姐挪开位置,“随便用。”
伍三一把u盘插上,点开资料。杨凯乐查了任思洁所有的就医记录和消费记录,这两样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所在位置。伍三一把所有资料浏览了一遍,记录下任思洁在医院留下的地址信息,接着拔下u盘,对大姐说,“谢谢您,我走了。”
“这就走啦,常来啊!”
阿福系上安全带,把地址输入到导航中,按下“开始导航”之前,犹豫地问了一句,“我们直接去找任思洁,会不会不太妥当?”
“你觉得怎么妥当?”
“我们可以先找她的两个儿子,问一问他们的意愿。这样直接去找她,必然被拒绝,还会打草惊蛇,搞不好,万一她报警呢?”
伍三一双腿盘坐在座位上,目视前方,“你不觉得奇怪吗?任思洁一直在溽城,溽城不算大,他们夫妻十几年,亲朋好友之间必定有不少往来,如果张绍元想找,不可能找不到,可他一直拖到临死前。你想想看,临死前的人会做什么事?一直想,却不敢做的事,因为临近的死亡带给人勇气。但即便这样,他仍旧没有自己去找,而是委托给我们,原因是什么?”
“他有钱没处花?临死前做慈善?”
伍三一斜了他一眼,阿福笑笑,稍作正经道,“一个人自己能做到却找第三方来帮忙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是第三方能让这件事更顺利,二是他自己不敢做。张绍元与他的儿子们分开时孩子都还小,理论上不会有儿子青春期叛逆导致父子关系紧张的事情。按你的说法,他大概率也不会家暴打孩子,况且他事业成功,不是一个拿不出手的爹,这样的情况下,他仍旧不敢自己去找孩子见面,是有点奇怪了。”
“所以还等什么,走啊。”
“她如果报警,你最能像现在一样无惧无畏。”
任思洁在医院留下的地址只有小区名称,阿福将车停在离“长馨园”小区正门不远处的一条商业街上,街两旁是一些小餐馆、蔬果店和便利超市。这个时间,街上尽是大爷大妈,活力满满。阿福伸出脑袋,望了一眼小区里成片的住宅楼,“我就是打折没好货,以他的水平不可能查不到任思洁的具体地址。给我们一个小区名,这里面至少上千户,去哪找去?”
伍三一知道这是杨凯乐故意留下个尾巴,好让自己去找他。她按下车窗,视线扫过整条街的商铺,在街的尽头寻找到“隆腾烟酒店”,“去那里。”
阿福顺着伍三一手指的方向将车开到了“隆腾烟酒店”门前,“来这干嘛?”
“任思洁每隔三天会来这里买一包万宝路,她上一次买烟是三天前。”
阿福好笑道,“杨凯乐的如意算盘这下可被你给摔了。”
伍三一没说话,伸手将座椅放倒,半躺在座位上,注视着外面,等人出现。阿福下车跑到便利店,买了两根火炬,回来递给伍三一,“边吃边等。”
伍三一很少有不吃的东西,冰激凌算一个,但火炬除外,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对那个味道情有独钟。久而久之阿福养成了习惯,每次进便利店,都会看看冰柜里有没有火炬,如果有,他会觉得那一天他和伍三一都是幸运的。
任思洁出现的时候,两个人的火炬吃到只剩下最后的蛋卷。阿福本想立刻下车,却被伍三一拦住,“等她买完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