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娆的案子中,伍三一用生命体会到学好外语很重要,若当时能多会几句英语忽悠忽悠那个外国人,也不至于落得个住进医院的下场,所以她痛定思痛,从网上下单了一本英汉词典,想着即使学不进去还可以用来当武器,总归不会浪费掉,只是她学习的热情被杨凯乐去国外的提议浇灭得干干净净。
当她不想做一件事时,跟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东西便一起让她厌烦,比如她被威胁着做了秦磊的便宜女朋友,于是,她看见秦磊就烦得要紧。
阿福拿着英汉词典定定地望着她。
“不学了!老子这辈子不踏出溽城半步。”
伍三一从阿福手中夺过词典,随手扔在房间的角落,“铛”的一声,听了个响。
阿福痴痴地站着,他不明白伍三一为什么突然画地为牢,不出溽城,也许是对这座城市深深地热爱吧。
伍三一先是拍桌子,后是摔词典,赶人的意图不言而喻,秦磊长这么大,还没有谁敢对他这样甩脸子,放在十年前,他定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现在,他倒是觉得有趣,他想看看伍三一为了赶走他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归根到底,伍三一做的所有事情都不能伤到他,因为他知道在这段关系中,他是那个掌控者,只要他想,伍三一就要按照他的想法去做。而他更乐于看到别的男人被伍三一掌控,这更强化了他的满足感。
上位者的仁慈其实是他的终极傲慢。
“你要查什么?”秦磊开口询问,语气平淡如水。
伍三一眼看秦磊不打算走,目前的状况一时半会儿不可能会改变,她思量着秦磊再混蛋也不至于把杨凯乐当场噶了,既然赶不走,索性用委托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没空想起他的事。
她把一张照片拍在桌子上,照片的背景是一片绿荫地,一个男孩穿着网球服,手里捧着一座金色奖杯,右边站着的男人应该是他爸爸,正用胳膊搂着他的肩膀一脸的骄傲。男孩左边是一个更小的男孩,小男孩旁边是一个女人。
整张照片看上去就是幸福的一家四口,孩子们脸上映着阳光,眯缝着眼睛笑得灿烂。
伍三一用手指点了点照片上的男人,“他是我的委托人,叫张绍元,56岁,牙医,他委托我寻找他的两个儿子。”她的手指移向照片中的两个男孩。
杨凯乐细看了照片几秒钟,半调侃半讽刺地说道,“好一副理想生活。”
“你是不是也觉得有问题!”伍三一惊喜于他跟自己的想法一致。
秦磊两根指头夹过照片,扫了一眼,“这就算理想生活了?”
杨凯乐笑了,丹凤眼冷冷地拉长,即嘲讽又不屑。
“秦会长一定没有朋友圈,也可以理解,你看起来就像是没什么朋友的人,不过如果你有朋友圈,你就会知道,这样的照片就是朋友圈中的标准模板,一种被精心挑选之后所展现出来的理想生活,剔除掉了所有那些不精美的、有损形象的甚至痛苦的时刻。”
秦磊忽略了杨凯乐的嘲讽,将照片放回桌子上,他虽然不理解,但似乎接受了这个设定。
“理想家庭发生了什么?”
伍三一介绍说,“19,或者20年前,张绍元的妻子和他离婚,之后带走了两个孩子,自此跟他再无联系,这么多年他没再见过自己的儿子们,他现在就是想见见自己的儿子,按年龄算,两个孩子都应该结婚生子了。”
“这么多年没见过,他为什么突然想见面?”杨凯乐冷冷地问道,他对于不负责任的父母,有着天然的敌意。
伍三一耸耸肩,“因为他脑子里长了颗瘤子,预计半年后会挂掉。”
这个缘由虽然出乎预料,但合情合理。
杨凯乐冷哼一声,“哼,一生得意的中年男人,突然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才发现平日里的风光生活给不了他由衷的安慰,于是开始希冀儿孙环膝的美妙画面,开始希望20多年不在意的儿子们可以在他弥留之际于他的病床前尽尽孝道,给他潇洒的人生一幅美满的ending picture,想得是真美。”
“听你的语气,你倒像是他儿子,在这发牢骚抱怨。”秦磊平静地说道。
“我老子比他有廉耻一些,没脸来找我。”
房间里一阵静默,在面对父母带来的伤害时,感同身受似乎更具像化一些
“可是小五……”阿福不明所以地问道,“张绍元委托我们帮他找儿子,我们却一直在查关于他的资料,是不是不太对?我们不是应该找他两个儿子的资料吗?”
伍三一耐着脾气解释,“我如果有他儿子的线索不就好了,现在不是没有嘛,据他所说,他两个儿子应该连名字都改了,什么信息也没有,怎么查?”
“有他啊。”阿福指着杨凯乐,“他黑进户籍资料系统不难吧?”
伍三一深吸了一口气,“他……咱请不起,我们订金才收3万,按你这个思路做生意,我们早赔死了。”
杨凯乐眨了眨眼,“我可以给你打个折,算你友情价。”
伍三一此刻怎么看他,怎么是一脸的奸商相。
秦磊却突然插嘴,“你也只能给她友情价,毕竟你们相识了十八年,只是朋友。”
拿人七寸这个本事,秦磊练就得可谓是炉火纯青。
杨凯乐咬着牙点点头,“是,但起码我有朋友,秦会长怕是连朋友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伍三一决定结束这荒诞的一切,她猛地站起身,“我现在要出门找线索,你们各回各家,各……无所谓,你们爱干嘛干嘛去……”
“你去哪?我送你。”秦磊跟着站起身。
伍三一偏过头望了一眼窗外,一辆劳斯莱斯正正当当停在楼门口,几乎堵住了整个入口。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您那车,太招摇,我坐着它能找出什么线索才怪。”
“我送你吧。”杨凯乐拄起了双拐。
“我不是歧视残疾人,但就您现在这样,万一再摔着碰着,你下半辈子可能就要在轮椅上生活了。虽然你那工作用不到腿,但总归挨了一大截不是,你那么自恋的人,哪受的了这个,好好养伤,好吗?不要让妈妈担心。”
这时,阿福从兜里默默掏出帕萨特的车钥匙,“走不走?”
伍三一点了点头,“你俩谁最后走,记得锁门。”
……
他们先来到张绍元家的老房子,但房子早已拆迁,变成了一处公园。
伍三一盘腿坐在草地上,顺手薅了一把草。
阿福张开双手帮她遮住太阳,“感应到什么了?”
“刚刚有只拉布拉多在这尿了尿。”
“你都进化到这么神了?凭尿味就能问出来狗的品种?”
伍三一将草摔在阿福身上,“我刚才在车上看见了,谁知道这么准就是这一块,找个商场,我要洗手。”
从商场出来他们又来到张绍元的牙医诊所,大门紧闭,门把手上挂着锁链,玻璃门上贴着转让的告示。
“看来我们的雇主已经抛弃了事业,准备享受闲暇人生。”阿福打趣道。
伍三一蹲在门口,研究玻璃门的门锁。
阿福趴在玻璃上向里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来,有点失望地蹲在伍三一的身边。
“这个锁,你开不了?”他小声问伍三一。
“我能开,但你觉得我敢开吗?”
伍三一伸出手,指着面前一条人来人往的马路。她有时候真的想把阿福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装得除了水,到底有没有脑子。
“不然我们晚上再过来?”
伍三一看了眼四周,“这是核心商业区,摄像头比咱家后巷的老鼠都多,你是真给警察叔叔找活干。”
“直接找张绍元吧。”
伍三一点点头,“实在不行,只能这样,但还不到时候,先查查其他的。”
两人驱车又来到张绍元前妻曾经的工作单位,据张绍元所说,她前妻曾经是溽城大学的老师,在与他离婚时便辞了职,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走在大学校园里,阿福和伍三一尤为显眼,都说时尚的完成度靠脸,一块布时不时尚,要看裹在谁身上。
几个女生跟在他们后面指指点点,对于没上过大学的两人来说,实在无法判断这种情况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阿福小声对伍三一说,“我们要不问问他们教学楼怎么走?”
伍三一微微摇头,“她们看上去有点傻,还是找个聪明点的问吧,这么大个校园,找错了,走很远,很累。”
阿福一边前进,一边目光巡视着来往的学生,试图找一个看上去精明一点的,无奈每个学生眼中充斥着同样的天真和无邪。
“小五,看上去都不怎么灵啊。”
这时,一个女生被其他伙伴怂恿着走到他俩面前,脸颊绯红,眼放精光,像盘丝洞里的蜘蛛精面对唐僧时露出了羞涩。
“你们是哪个学院的?”
“我们不是……”阿福刚开口便被伍三一捂住了嘴,“我们是美术学院的。”
“我就说嘛……”女生兴奋地朝后面的伙伴们说道,“果然美院的人才有这种气质。你们这种穿着是什么风格?等下,你先别说,我知道,时下最流行的废土风,对不对?你们是大一新生吗?看起来不像。但你们这种长相,如果不是新生,我不应该不知道啊,难道你们是研一的?从别的学校刚考进来?也不对,研一美院的那几个人我都认识……”
伍三一心中感叹,原来真的有人不用搭子,能自问自答地一直说下去。
“想问一下……”伍三一开口打断了女生的滔滔不绝,“社会学老师的办公室在哪里?”
“社会学?”女生面露不解。
“我二姨……的……老公……我该叫二姨夫,对,我二姨夫是社会学老师,我二姨让我帮她带点东西给他。”
“这样啊!那边那栋白色的楼看到了吗,那就是社会学教学楼,老师们的办公室都在里面。”
伍三一顺着女生指示的方向果然看到一座白色小楼。
“谢谢啊。”伍三一拉着阿福就走。
“诶……留个微信啊……”
“下次……下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