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锋隔着门窗向萧霁禀报热水已经备好,他望了一眼抱膝坐在软塌上一言不发兀自出神的宁颂微,走过去坐在榻边,“水好了,趁热去沐浴可好?”
宁颂微幽静的眸子瞥向他,“你是不是在怪我不听你的安排?”
萧霁倾身靠近她,指骨分明的手拂过她鬓边的发丝,唇角勾起一个冷冽的弧度,眸子如沉月入云般,一片阴沉暗色,将怒气隐藏的极好,“我只会怪他们不听我的安排。”
他话语中所指的,是幽弦和刀影。
她抿起苍白的唇,方才被自己咬破的唇上洇出血色,萧霁看到,眉心起了轻褶,指腹抚过那血红,宁颂微别开头去,躲开他的触碰。他眉宇间顿生了阴霾,却又是生生压住,二话不说便将她从榻上拦腰抱起。
这间屋子已不能再住,寒锋便将浴桶设在了原本萧霁的屋内,他抱着她大步走出房间,风雪入怀,宁颂微安顺乖巧的歪头倚在他的肩上。
萧霁屋内水雾氤氲,浴桶便摆在内室屏风后面,他将她放在桶边坐下,手撑在她两侧,凝望了她一阵儿才郑重其事又含着几分小心的开口,“你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宁颂微将裹在身上的披风取下,肩颈处被肆虐过的肌肤满是痕迹,萧霁眼眸一暗,手指不自觉的用力,便听到宁颂微淡然如常的声音,“我想把这里割掉。”
萧霁倏然抬眸,看到她黑眸下不容忽视的坚决,他拿起帕子沾了热水,轻轻擦过她肩上的痕迹,水濡湿了发丝和衣襟,粘在白皙的肌肤上,于他来说,本该是诱他失控的毒药,但此时却心底没有一丝旖旎,“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让我也去死?”
纤长的眼睫无知无觉的垂着,坐在浴桶边的木梯上,似是没听到他的话,忽然抬了抬脚,鞋面上那滴血如此刺眼,“这是王老将军的血。”
萧霁替她擦拭的手停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瞳孔一缩,眉眼一并沉了下来。
“徐冉说因宣城叛变,致使铁壁隘战败,因此,须得有人担责才是,若非如此,便要屠城。”
她失神望着鞋面绢花上那抹嫣红,一只手从侧面伸过来,将她的鞋子褪下,她抬眸看到他颀长挺拔的身姿,俯身为她置鞋,嗓音沉润道,“既然要沐浴,总不能穿着鞋子。”他没问她接下来发生的事,凭这一抹血色和她的只言片语,以及,在城门处高悬着的那两具尸身,他已然猜到了。
他费心想要护住的,她心底的那片澄净天地,有人却要不遗余力的毁去。
宁颂微手覆上腰带,轻轻一扯,外面的层层衣衫悉数敞开,贴身的里衣被梁延撕扯时早断了带子,外衣落下时,绣着一弯蝴蝶的月白色缎面的小衣在凌乱的里衣下若隐若现。萧霁抬头时便被那白晃了眼,身形僵滞之时,宁颂微已旁若无人的开始褪里衣。
萧霁下意识的看向小衣上的群蝶,看到那彩蝶起伏翩翩欲飞,淡色的眼眸逐渐幽深,连呼吸也凌乱了起来。喉部轻轻滚动,他用了极大意志让自己转过身去,阖眼深深呼吸,嗓音低磁醇厚,“郡主,我在你眼里,不算男子吗?”
脚边不断有女子带着馨香的衣物落下,他听到身后入水的声音,宁颂微没有回答他,萧霁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思绪,可脑袋中似是有一匹野性难驯的马,横冲直撞,叫他无法凝聚精神。有些无奈的侧头,轻叹道,“我去外面,有事……”
还未说完,伴随着淅沥的水声,一支湿漉漉的小手捏住了他的手臂,他险些便要转过身去,脚步刚刚移动,便立即意识到不妥,宁颂微带着潮湿气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霁,就在这里等我行吗?”
“嗯。”
身后水声悠悠荡荡,萧霁平心静气的闭着眼,脑际当中将近日看过的兵法书悉数过了一遍,却发觉丝毫没有益处,那细小动静就如同蚂蚁一般无孔不入,令他几欲抓狂。
直至他发觉到那声音犹如浣衣一般节奏僵硬一成不变,才克制的转过身去看浴桶内的宁颂微。
里衣和小衣皆飘在水面上,遮去了水下的曼妙,而宁颂微手中拿着帕子正在发了狠一般的用劲去擦分散在肩颈上的痕迹,本就遭受过璀璨的细嫩肌肤已经发红几欲出血。
萧霁皱眉握住了她的手,伸手将披风拿过来,手腕轻轻一带,水花散乱飞舞间,已将宁颂微带出了浴桶,裹进披风之中,抱在臂弯里,唇紧抿着,本就寡淡的神色更因此不怒自威起来。
他将半湿的她放在床榻上,随即倾身靠近,手撑在她的两侧,居高临下的望着床上湿漉漉的她。从他救下宁颂微开始,那黑眸下便似是有什么碎裂了一地,再也难以拼凑回去,萧霁不愿看到他这世间唯一珍视之人变成这个样子。
“从你决心回到宣城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想过,也许会遇上这些事吗?”他嗓音艰涩,眸色当中皆是同她一样碎裂满地的沉痛。
宁颂微全然没有了思绪,好似一个没有生机的面偶,不冷不热偏头望着房间地面启唇,“所以,你想说我活该。”
“宁,颂,微。”几乎是从牙关当中挤出的这三个字,萧霁捏住她精巧有致的下颌,逼她看向自己,却又不敢用太大的力,“我在你眼中到底算什么?!任你戏弄任你取乐的消遣?!”
秀致黛眉轻轻蹙起,她眼中似有委屈,似有不解,却还是倔强的偏头挣开了他的手,“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萧霁眸色晦暗,俯身偏头,攫住那因湿润而饱满的樱色唇瓣,宁颂微抽出手来推搡他,裹在身上的披风也散落开来。于是他离开些许,扯过一旁的被褥将她盖住,复又低头时,被一只温凉小手捂在唇上,宁颂微恨恨的看着他,眸底因羞恼而泛起清泪,“不是说我活该吗,为何还要碰我这么肮脏的人!”
他眉眼中的戾气狂放一瞬敛去,取下她掩在唇前的手,按在头侧,再度低头,舔舐她唇上渗血的伤口,哑声附在她耳边低语,“这世上人人都脏,只除了你。”灼热缠绵的气息扑在她肩上被磨出血丝的肌肤上,宁颂微神思一瞬恍惚,便感到肩头落下灼烫的吻伴随着胡茬些微的刺痒感。
心悸霎那间传遍全身,她轻吟一声,想动却被萧霁牢牢按住,他克制着心底肆虐的欲念,轻吻着那些伤痕,宁颂微终是忍不住叫了他一声,“萧霁……”
声音柔媚蚀骨,瞬间便能毁去萧霁坚守的理智。他抬眸看向宁颂微,素来风流不羁的桃花眸染上潋滟之色,有几分妖异的俊美,宁颂微似是承受不住那眸底的灼灼桃夭,闭上眼偏头躲开他的视线,“你放开我!”
“你还没回答我,我在你眼中到底算什么?”萧霁嗓音嘶哑低沉的不像话,灼烫的唇在她耳畔脸颊处流连,可他的手还是规规矩矩撑在她头的两侧,缱绻呢语当中,与她两掌相交,也不逼问她,而是道,“为什么不相信我能妥善处理好宣城之事。”
“为什么要将旁人送去我替你建好的住处?”
“又为什么要将对徐冉的气撒在我身上?”
宁颂微被唇上若有似无的接触扰的情迷意乱,萧霁这接二连三的问题抛出时,她根本无暇也无心去思索如何回答,“我没有。”
他轻嗤一声,吻住那比石头还硬的朱唇,比方才要温柔些,却也由着情感更恣意了些。
她头脑晕晕沉沉,手却不自觉的攥紧他的手,明明方才她还满心满肺无处消解的难过,却都被他在唇齿间软化。
身上那无名的冲动缓解了一些,又好似烧得更灼心了些,萧霁放开宁颂微,替她将被褥掖好,“我守着你,睡吧。”
“萧霁。”
他俯身看她,轻扬眉梢。
宁颂微眼睫忽闪,大惊大变后,逐渐平静的她,看上去有些乖巧,“可不可以不罚刀影和幽弦?”
萧霁眼眸微眯,“你还关心他们?”
“你吃醋了吗?”
萧四公子脸黑了一半,“笑话。”
宁颂微又歪头想了想,“我还未问你,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不会有事吗?”
萧霁抱臂向后靠在床柱上,眼风凉飕飕地睨她,“可算想起来问我了。”
宁颂微眼眸弯起,笑颜带几分无邪,等着他来回答。
他悠然开口,“宣城也好长宁也好,如今,都已是东朝的疆土了。”
“徐冉竟会投降?”
萧霁嘲弄一笑,“为何他就不会?你眼中的他,就一定是会以身殉国的英雄吗?”
宁颂微难得不和他争锋相对,轻轻摇首,“只是从前我觉得他迂腐的很,认定了一件事……”她婉转说道的声音在萧霁似笑非笑的眸色中戛然而止。
“怎么不说了?”
她缩着脑袋,脸被褥子挡住了一半,只一双幽若深潭的眸子露在外面,声音闷闷传出,“我的衣服,劳烦你拿一下。”
萧霁冷笑一下,站起身向外走去,不多时,便从隔壁拿了一整套衣物过来,从内到外,后知后觉的她忽然想到他那握剑的长指一件一件替她挑贴身小衣的场景,索性将整个人都缩进被窝当中。
萧霁怕她闷坏,扯了扯被褥却扯不开,不由笑道,“方才在我面前宽衣解带时你倒大方的很。”
被褥内圆滚滚的一团扭了扭,萧霁放下床帐,“换衣服吧,我将帘帐放下来了。”
肩上那斑驳难堪的痕迹还是刺眼的很,宁颂微低了低眼,旋即看向帐外,屋内灯影朦胧,并不能看到萧霁的身影,“萧霁?”
“何事?”温和缓慢的嗓音即刻响起,距离很近,声音如清泉漱玉,却又沉稳有力不显羸弱,若不见其人光闻其声,会让人以为他定是个儒雅温润之人,而萧霁也的确偶尔会给她这样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