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州月 第52章 试探

萧霁敛起眉眼，侧过身让陆子扬三人过去。坐在雪地中的宁颂微神色宁静安然地望着陆子扬三人脚步有几分急促地走向自己，肩头的鹞鹰已振翅飞天，在天上自由盘旋着，陆逸飞从怀中拿出他早已备好的绛色女子大氅，当即便蹲下披在了宁颂微的身上。

陆子扬蹲在她的面前，口吻有几分小心的温和，“小妹，我是子扬大哥，是你二舅舅的长子。”

宁颂微望着这三个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脸，因陆子扬口中的“小妹”三个字有几分动容，秀眉轻耸，深潭般的黑眸下蕴起些许雾气。

“我是逸飞哥哥，是你的……”陆逸飞很是兴冲冲的开口，又顿了顿才道，“算是堂哥。”

陆子轩见宁颂微并不言语，替她解围道，“大哥二哥，你们别吓到小妹了，先扶她起来，地上多凉。”

陆子扬忙点头称是，扶着宁颂微站了起来，笑着端详了她一番道，“你可知家中人有多忧心你的安危，如今见你无事，想必长辈们也该放心许多了，”他说着，便又转身向萧霁行了一礼，“感谢四公子对小妹的倾力护佑，等带了小妹回家，陆家定会奉上一份令四公子满意的酬谢之礼。”

另外两个陆家公子有样学样，也转身向着萧霁深深一拜。萧焰扬起眉毛来，萧霁忽地低头咳嗽，寒锋立即上前扶他，“主上，眼下治伤要紧……”

他摇头，正欲开口时，冷不丁呕出一口血来，那血不是红色，而是骇人的黑色，若不是寒锋和萧焰站在身边，他定然已倒在雪地当中。

“主上！”

“四公子！？”

宁颂微挪了挪步子，脚步凌乱地走向萧霁，她心底没来由的恐惧，害怕他闭上眼，就这样倒在自己的面前，好像父亲一样，再也醒不过来。

他似是明白她的惧怕，扶着寒锋的手臂稳稳站住，手捂着肩头的伤口道，“郡主不必担心，既然我答应了与你的交易，就不会轻易死掉。”

“交易？”陆子扬转头看宁颂微，目露疑惑。

她这时才停下步子，定定地与萧霁对视片刻，神色有几分悲凉，原来他们如今，便只能如此对话了。萧霁在威胁她，不能跟陆家人离开，不然小舅舅就会有危险。于是宁颂微垂眸道，“子扬大哥，我尚且不能同你回陆家，等到……”

等到什么时候，宁颂微自己也不能论断，便不再言语。

陆逸飞自小在陆家姨母陆璃的膝下长大，学了些她的直率性子，此时便脱口冷笑道，“萧四公子胃口未免太大，抓了小舅舅不肯放走不说，如今连我们小妹都要带走，接下来，怕不是想要将陆家一网打尽了。”

萧霁虽是虚弱，却还是懒懒掀眸扫过陆逸飞道，“若陆家日后是你掌权，那也未尝不可。”

陆逸飞被这句话气的七窍生烟，奈何民难与官斗，被陆子扬喝止而下，抱臂斜眼瞪着萧霁。陆子轩再次出面打起了圆场，“依小弟看此时不宜讨论小妹的去留，四公子伤势颇重，不如我们尽快赶去宣城，给四公子疗伤事大，我们随行的一位郎中医术颇为精湛，正好在宣城，到时也可以帮忙看看四公子的伤势，各位看如此可好？”

显然这番话说的很有道理，众人都不再争辩，陆家带来的侍卫也很是麻利的重新将马车套上了陆子扬骑来的良驹身上，萧霁和宁颂微，陆子扬三人坐在马车内，如初被霜刃一把捞上自己的马背，寒锋将素筠绑好拉在马车后面，两拨人马向着宣城赶去。

马车上，陆子扬从腰间拿出一罐药粉来，很是关切的提议道，“此药可作止血之用，不如先用一些在伤口上？”

萧霁本阖目休息着，闻言抬眸睨了一眼，又重新阖眼，“不必。”

宁颂微几不可查的蹙了蹙眉，陆子扬何等精明，一眼便瞧出了些许端倪，猜到车内这两人定不如他们所想只是萧霁抓了宁颂微有所利用那般简单。于是便堂而皇之的轻声咳嗽几下，将药收了起来，笑容满面的看着宁颂微道，“小妹，今日初见，想必几个哥哥吓到你了。”

“未曾，只是……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宁颂微浅笑着，看这位自己初次谋面就好像相识已久的大哥。

陆子扬性格稳重，举手投足都予人一种春风拂面的舒朗之感，与他交谈并不会让她感到局促，陆家的家教显然是极好的。

“我们几人一直便在打听你的下落，长宁城当中几次探查都无功而返，若不是你聪慧，怕还是空忙一场，难怪姨母从前就常夸你，说长宁城的那个小妹，比家中的几个败家子不知要机灵多少。”

陆子扬看到宁颂微因他的话笑弯了眼时，才放心了许多，便又滔滔不绝的说了许多陆璃从前同他们这些小辈说过的关于宁颂微的话。她听了许多，也想起更多儿时那段最是无忧无虑时光的片段，“姨母这些年，可还好？”

陆子扬点头，“姨母很好，只是一直挂心你的状况，”他叹了口气，“知道你遭遇了许多事，若非为了守住陆家这一大家子，早就来寻你了。”

“那便好，”宁颂微很是欣然，“子扬大哥，你回去后告诉姨母，我一切无恙，叫她莫要替我挂心便是。”

陆子扬轻瞟了一眼依然阖目休息的萧霁，宁颂微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萧霁，他脸色更苍白了些，想必肩上的伤势并不好受，呼吸倒是平顺，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姨母怎么会不挂心你，你一个女子孤身漂泊在外，如今世道乱，你身边也没有可信赖依靠之人。”陆子扬眉目之间隐约愁绪，有几分担忧的望着宁颂微，“小妹你身份到底不同，如今除了陆家，哪里能护得住你？”

她神色平静，“这世上，没人护得了我。”

阖目休息的萧霁冷嗤一声，嘲讽道，“郡主说话，未免太令人心寒。”

陆子扬用眼神询问宁颂微，她抿了抿唇，看着萧霁肩头那明晃晃的断剑，寒锋说一个时辰便能到宣城，之前最好不要拔出断剑，虽会痛楚难忍，但也好过包扎不得当让萧霁失血。

陆子扬当即便猜到，萧霁肩上那严重的剑伤，多半是为了救宁颂微才受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开口道，“四公子教训的是，小妹这样说可是真令人寒心。同大哥一起来的堂哥你刚见过了，可有映像？”

她迷茫点头，看着陆子扬，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谈起陆逸飞来。

后者笑眯眯道，“姨母将他从小就过继到膝下，便是为了小妹你。”

宁颂微扬眉疑惑，“为了……我？”

“自然，姨母知道那中州朝堂上没什么值得托付之人，便自小悉心教导逸飞成才，只等有朝一日，你回到陆家，便将你许配给他，然后再将陆家都交给你……”

话还未说完，一旁休憩的萧霁便侧身撑着坐榻低头咳嗽起来。陆子扬忙端了水递到萧霁的手边，他不过淡瞥一眼，没有接过的意思。

宁颂微接了过来，递到他的唇边，眉心拧得紧紧地，生硬道，“喝水。”

“……”

萧霁到底还是就着她的手将杯中水喝下，平喘了些，靠在车壁上勾唇笑，“陆少主是不是忘记了，她是郡主，哪怕宣明帝退位，她还是青阳郡主，郡主的婚事，岂是一介商贾家主能定的？”

他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将萧阳樾的称帝描述得名正言顺，宁颂微横眉冷眼瞪着萧霁，他只不过轻飘飘的扫了她一眼，就眸光阴沉地看着陆子扬。后者丝毫不惧，反倒是气定神闲的颔首赞同，“四公子这倒是提醒了在下，宁颂微是青阳郡主，自然她的婚事陆家不能做主，但陆玉是陆家女儿，所以，陆玉的婚事，陆家还是可以做主的。”

“陆玉？”萧霁淡然扬眉，“我倒想看看，少家主的口中的陆玉敢不敢回你所谓的陆家。”

他这时才扬眉看向宁颂微，陆子扬也皱起眉头来，车内气氛一瞬冷凝，宁颂微轻轻眨眼，黑眸沉静带着几分幽凉的笑意，“萧四公子，莫不是希望我能落到萧阳樾手里？你我之间，到底还是你欠我多些才是吧。”

萧霁眸光停滞，因着这话怔住，他从未想过，宁颂微将他想的如此不堪。良久，才轻讽一笑，眉眼敛起，眸底重归淡漠，“你不会落到他手里。”只简略的说完这句话，他便阖目不再多言。

陆子扬只轻轻摇头，唇边的笑有些许无奈，他也不过刚刚同宁颂微相认罢了，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方便开口相问，方才略微口头试探一番，便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这萧四公子，是无论如何都不准备放人了。

车内一路安静，在陆家人马和六刃的护送下，总算还是有惊无险的到了宣城。

车马踏入宣城城门的时候，并未收到任何来自官兵的盘查，几乎顺畅无阻的入了城，宁颂微推开车窗向后看去，宣城的大街上行人神态自若，比之云阳的人人自危胆战心惊，这里的百姓犹如对驻守在铁壁隘外的幽州大军毫无畏惧。

而他们这一行车马肃整，马上之人也多少都受了伤，车的后面，还拉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手被麻绳缚紧，踉踉跄跄的跟着，身上好几处血痕触目惊心。自然引起了街上行人的瞩目，不少人都被马上侍卫们不善的神色唬得退避三舍，看着跟在后面的素筠指指点点。

宁颂微看向素筠，她发丝已然凌乱，身上伤痕累累不说，手腕处也被磨出了血痕。但除此之外，神色却是麻木呆滞，即便被众人围观指点，也未曾有过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