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靠在椅子上,头向肩侧歪了下,一缕乌发滑至胸膛处,笑意犹在眸子却染上晦暗,如一只荒漠中对猎物势在必得的狼,“感受比被掌生死要好一些。”
宁颂微眉眼低垂,视线落在房内地毯的精美纹路上,似是因他这句话发怔,良久,她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这地毯色泽赤红做工细致,却有一大片的颜色明显比旁边深了许多,不是污渍,而是比地毯原本颜色更深的血红色。
萧霁的伤竟然有这么重?
黑眸中闪过讶然之色,从昨天相见到现在,除了在林中休息时曾呕血外,其余时候完全同正常人无甚区别。她轻轻抬眸,视线再次自下而上在他身上扫过,奈何他身上中衣黑的彻底,也分辨不出来什么。
蓦然撞进那双浅色清冷的眸子当中,他一直望着她,视线无言却专注,宁颂微心头一滞,没想好的话便脱口而出,“伤在哪儿?”话刚说完便抿了抿唇,看到萧霁眸底疏冷刹那暖融。
他抬手指了指心口的位置,慢悠悠道,“刃上带毒,那人武功不低,受了内伤,在战后清理战场的时候假扮成了死人。”
“那方才那个……郎中,是想刺杀你?”
萧霁摇头,转了话头问,“郡主又为何在走廊里?”
软塌上腿压在身子下坐的久了,有些发麻,她换了个姿势,抱膝而坐,神情有几分倦懒,“你的手下不给我们吃饭。”
萧霁忽地咳嗽了一声,眉峰轻拧,气息有些喘。宁颂微只静静看着,等他呼吸平缓了些,听到他嗓音沙哑无力,“霜刃桀骜难驯,很少听其他人的吩咐,此事,我会给郡主一个交代。”
她微微扬眉,不由笑了,“萧霁,如今我在你手里,到底算什么?是俘虏?还是筹码?”
正站起身欲给自己倒杯水的萧霁手一滞,又放下壶,手撑在桌面上低着头,嗓音温和反问,“郡主希望是什么?”
宁颂微轻哂道,“我希望是什么就是什么?”
“自然。”萧霁依旧语气很轻缓,很难让人将他和传闻中战场阎罗那样肃杀凌厉的将军联系到一起去。
她蹙起眉来,眸光狐疑审视着侧身站在桌前的萧霁。他一直低着头,撑在桌面上的手臂有些发颤,细看之下,额角已有豆大的汗珠在往下落。宁颂微往门的方向瞟了一眼,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也不知道拿鞋的人是谁,去哪里拿了,多久能到。
发髻当中有一枚银簪,只消轻轻抬手她便能无声无息的取下来藏在袖子中。
宁颂微凝神看着勉强撑着身子的萧霁,手拂过发髻,银簪便握在了手心当中,她似是中了蛊,一瞬不瞬的望着他,放开双腿,只穿了罗袜的一双莲足踩在地板上,凉意沁骨,她低头,脚趾缩了缩。
喉头似是哽了什么东西般令人发窒,她要杀萧霁。若萧霁死了,徐冉也许能有一线生机,他定也会替她照顾好昭儿,而萧霁……他死有余辜,是他有心谋取江山利用于她,让她成了中州落败的罪魁祸首,亡国郡主,便是史官记载,她也是千古罪人一个。
她担不了后世万代的责难,便只有眼前这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踏上地板,宁颂微站起来,将手中银簪藏在袖中,走向萧霁。也许是地面太冷,她身子打着颤,一步一步走向萧霁。
他有所觉,侧眸望过来,眸梢发红脸色白的可怕。宁颂微停下脚步,屏息与他对视,歪头一笑,“伤势发作了?”
萧霁并未回答,忽然大步向她走来,宁颂微脚下乱了一阵,他已行至眼前,在她又惊又慌的目光当中弯下身子,一把将她扛起在肩上,眼前的室内陈设立即一阵天旋地转的颠倒。
“萧霁!你做什么?!”宁颂微挣扎着,却被他一只手臂就禁锢的无法挣脱,两脚乱踢,手里握着银簪更是毫无章法的往他脊背上戳。可他丝毫不像个重伤的人,不受半点影响,脚步稳稳当当的迈向内室床榻。
寒锋守在屋外,得了萧霁的命令里面就算是有惊天动地的动静都不能进来,他摸了摸鼻子望天,原来所谓惊天动地的动静指的是这个,主上好歹等伤好些了啊。
被放在床榻上的时候宁颂微几乎是手脚并用向里面缩,发髻松落,青丝如瀑散开,手握着银簪指向在塌边坐下的萧霁,呼吸急促,“你别过来!”
萧霁只漫不经心的抬手,两指修长在那簪身上一弹,她握着银簪的手立即虎口发麻不由自主便松开来。
“想杀我,靠这个可不够。”他说的悠然,口吻如同在耐心给她指导一般淡然。宁颂微咬唇,默不作声的看了一圈床帐内的空间,手扯过被褥挡在两人之间。
萧霁叹了口气,将手伸向她,似是看不到她眸底的戒备和拼命向后躲去的动作,手轻擦过她的发丝,撩起一缕来,“郡主,在这里杀了我,你也不能活着走出去。”
她咬牙,“我知道,黄泉路上还要和你结伴,真是太便宜你了。”
萧霁忽而低头一笑,拈着那缕青丝,眉峰舒展,“的确是我得了便宜。”
宁颂微:“……”
两人就如此在床榻上对峙半刻,萧霁蓦然抬眸,眸光直望进宁颂微阴沉的眼底,“为什么要杀我?中州官僚**朝廷无能,百姓食不果腹,雪灾之下甚至有人易子而食,宣明帝却在大揽国财为自己修一个虚有其表的陵墓,这样的朝廷,不应该被推翻吗?”
捏在手心当中的被褥已被汗濡湿,宁颂微依旧没有放手,她艰涩开口:“他该死,但其余的人……我也有想救的人。”
“想救的人……”萧霁重复了一遍,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往她逼近了些,“为了救徐冉,要杀我?”
他气息带着颤抖的热,将她整个都笼罩住。实在是萧霁带来的威压过于冷冽迫人,她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贴在墙上紧抿朱唇偏过头去。
眼前是女子细白的脖颈,隐约能看到跳动的青色经络,萧霁被胸腔中的火烧的神志混乱,鬼使神差间,他低首,在那细腻肌肤上落吻。顷刻间他便能感觉到她身子一颤,伸手来推自己,他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未敢用力,足以将她桎梏住。
宁颂微只觉得脖颈处被柔软滚烫的东西碰了下,恍惚回神想挣扎时,就被嵌制住双手按在了身侧。
“萧,萧霁!”她羞恼开口,男子似是才有所冷静,退开了些,手依旧被按着。
他眸光幽邃望着她嫣红欲滴的脸,神色又怒又怕的瞪着自己,唇上方才的触感仍有余温,舌尖轻舔了下唇角,勾起一个寥落的笑,“这种方法才能杀我。”
“你说什么?”宁颂微神情难解,他难道在教她以自己为筹码来杀他?
萧霁说罢,便抽身离开,转身去旁边矮柜上拿什么东西,留宁颂微一个人在榻上发怔,回过神时,便看到萧霁端着包扎伤口用的东西坐回到榻边,向后往床柱上一靠,阖目冷声命道,“有劳郡主帮忙换药。”
宁颂微蹙紧眉头看他,没有动。萧霁微微掀起眼帘,“郡主不是问你在我手里算什么吗?”
“算棋子。”
他声音寡淡,说出这三个字,便又阖目道,“若郡主不希望如初出事,就乖乖替我换药。”
宁颂微紧咬贝齿,看了一眼落在褥子上的银簪,知道自己再挣扎也是无用,便忍着怒气端过那放药和纱布的盘子,伸手欲去拨开萧霁的衣襟时,又生生顿住,耳边蔓延起热意,手几次伸出快要触碰到那黑色布料的边缘时都缩了回来。
直到看萧霁再次幽幽望着她时,便眼一闭伸手用力将他本就松落的衣服扯下一半来,耳边似是听到他自鼻腔而出的讥讽笑声。她只得睁开眼,便看见位于左肩下几寸处,只盖了一块纱布,没有包扎,但纱布被血浸的透彻,如同贴在伤口上一样,竟然也没有掉下来。
方才那个郎中替他换药换了一半,就被他吼出去了,也不知是为何。宁颂微思忖着,替萧霁取下那可怖的纱布。
她从未做过如此之事,所以换药的过程也显得笨手笨脚,几次触碰到伤口,都能听到萧霁忍着痛意深呼吸,但到底还是没有出声制止她。
但换完药以后,宁颂微自萧霁胸膛前抬首,还是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
“萧四公子还有吩咐吗?”她好声好气地问,脸上堆起温婉虚假的笑,“若是没有,我便回自己的房中……”
他拢起衣襟,挡住了她下地的动作,“地板凉,等他们将鞋子买回来。”
宁颂微只侧睨了他一眼,便收回腿来将自己缩进被褥后。她离开长宁带的东西很少,衣物只不过三两件,厚实的鞋子也只脚上那一双,便是想轻装赶路,方才就在疑萧霁让人去哪里给她拿鞋。
室内难得静谧,宁颂微靠在墙边发呆,萧霁靠着床柱低眸出神,许久,他又开口问,“饿吗,我叫人去做点吃食。”
她摇首,也不知是不是晨起时吃了凉粥的缘故,方才那样折腾一番,此刻胃里丝毫不饿倒有些恶心。
萧霁见她神色恹冷,一丁点目光都不给他,话也不愿意说,便又转口道,“跟在你身边,会武的那个婢女。”
宁颂微这才冷眼望过来,“怎么?用她威胁我?”
他言语淡漠,不理会她的冷嘲,“我会放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