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州月 第41章 灵泉寺

“四殿下请留步。”

府衙内，一道清脆含羞的女声响起在院落内。萧霁脚步未歇，迈入雪中，霜刃余光瞧见那不怕死的丁小姐撑着伞提着裙就要追上来，一个转身，笑嘻嘻的站在了丁柳儿的面前。

丁柳儿险些没刹住脚步，撞到霜刃怀里，嫌恶地后退几步，“你让开！”

他挑起眉梢，“丁小姐，有什么事在这说吧。”

“我找四殿下。”她左躲右躲想越过霜刃跟上那越行越远的黑色身影，可这人贱得很，就是不给她让开，于是丁柳儿一急道，“我知道陆玉的下落！”

萧霁转身，在几步之外的地方问，“她在哪儿？”

丁柳儿扬起下巴看霜刃，后者撇嘴只能侧开身子容她过去。丁柳儿一喜，匆忙整理了一下发髻，一步一娉婷走的极有风情，到了萧霁面前，柔婉得体地行了个礼，“四殿下，我是听过这个名字，但是也不知是不是您要找的那个人，要么，我们去书房，我将那人容貌画出来给你瞧瞧？”

霜刃：“……”

萧霁眸光静如雪霭，望着丁柳儿片刻后，颔首道，“那便有劳丁小姐了。”

霜刃不满：“主上~~~”

丁柳儿喜出望外，为了今日萧霁的造访，她特意花重金做了这身百蝶裙，裙身重纱层叠，绣了一百只蝴蝶，若是今日有阳光的话，那必然是流光溢彩的，但没有阳光，烛光也可勉强用一下，等下到了书房，她略施美人计，给这位四殿下跳一支舞……到时候**帐暖一切还不是水到渠成？

“四殿下这边请。”

萧霁走进书房，霜刃后脚想跟进去时，丁柳儿挡在门前，俏生生冲他一笑，便冷了脸“啪”的一下将门合上。霜刃捏拳无声地在门外挥了挥，最终冷笑一声，抱剑靠在一旁等着。娇养出来官家小姐想攀龙附凤无可厚非，但人却是选错了，选了主上下手，真是天真。

主上待人疏离，面具遮去了脸上所有的情绪，且他嗓音沉润悠然，仅仅听他说话，的确会产生一种错觉——此人温柔和气，是个极易亲近的人。

“画吧。”萧霁听到身后门合上的声音，并未回头，只冷淡吩咐了句。

丁柳儿靠在门上，手微微发着颤去解自己身上的披风，窸窣声后，披风落地，百蝶裙轻纱扬起一角，如云似雾。她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美，就等萧霁回头，看到此刻的她。

“四殿下……”

娇媚入骨地声音响起在身后，萧霁垂眸压下心头涌起的狠戾，他未转身，指尖摩挲着熨帖在腰间内侧的那枚玉牌中心的“微”字，嗓音幽凉，“给你一炷香时间，画出你所见那人的模样。”他停顿了下，慢条斯理转过身来，向后闲适倚坐在书桌边，两手撑在桌沿处，“霜刃。”

门外的霜刃抬腿踹开了书房的门，本呆立在门前的丁柳儿一时躲闪不及，扑倒在地，发髻也乱了，雪白裙身也染上地面融了雪的泥泞。

霜刃看也不看，应声道，“属下在。”

“画不出来，废了她这双手。”萧霁扫过丁柳儿那双纤弱无骨的手，垂落的眼眸冷沉如夜色暗涌，对她这一身的花枝招展视若无睹。

霜刃居高临下地看着丁柳儿，她已是被吓得眼泪大滴大滴往下砸，“请吧，丁小姐。”

说话间，他已翻出一根香来，在窗边花盆泥土中随手一插。丁柳儿这才如梦初醒，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跑到书桌前，手忙脚乱地铺纸，磨墨，期间还险些将墨盘打翻在桌前靠着的萧霁身上。

霜刃幸灾乐祸地看戏，本以为这丁小姐不过就是耍耍心机手段罢了，到时候废她一双手也算长个教训，哪知随着香越燃越短，她还真的画出一个女子来。

他歪着头看这个女子的模样，这丁柳儿被吓唬了一番，抖得厉害，线条也带着颤，可她到底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手到擒来，这画越完整，便能看出画上女子的容貌来。

饶是如此劣质的笔触线条，也能窥得其美貌，若真的是陆玉，倒也堪与主上匹配。

燃香袅袅，萧霁阖目等着，听到霜刃报时辰，“一炷香时间到了。”他沉静一瞬，转身去看丁柳儿的画作。

她只画了一张脸，但对他来说，已是足够。

丁柳儿见萧霁一言不发，却也未曾移开视线，也不知自己画的是不是他想寻的那个“陆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道，“殿下，白日我是亲耳听到这女子说她如今叫陆玉什么的，这名字着实普通，若是，若是我听错了，也不能怪我啊~！”

霜刃挠了挠耳朵，拍了下丁柳儿面前的桌子，“行了，你可以走了。”

她画对了？！丁柳儿睁着水汪汪的一双眼，看看霜刃，又看看萧霁，见后者没有作何表示，站起身，提起裙子便抹着泪几步跑了出去，迈出门外后，还不忘又跑回来把自己地上的披风拿上。

“主上，是她吗？”

萧霁似是回神，抬眸扫了一眼屋内，“丁柳儿人呢？”

霜刃：“……”

片刻后，丁柳儿哭唧唧地再次被召回到萧霁的面前，这会是在院子内，天色暗了下来，府衙内灯火通明，她一五一十将午后见到陆玉的情形告诉了萧霁。

“……那马车也很普通，我未留意到，她那时在同车外的一个少年说话，像是故人相逢……”

“……那处是闹市中央，我正巧走过，听到她说如今叫陆玉，我便心生奇怪看了一眼，见是个容貌出众的夫人……”

霜刃见萧霁听完未置一词，便问，“就这样？”

“就这样。”

“那后来马车向哪个方向走了你可知道？”

丁柳儿摇摇头，她哪里会管那么多。萧霁睨了一眼霜刃，眼风如刀，“你说往哪个方向走了？”

霜刃费解，“主上，我不知道啊……”

————

灵泉寺内。

破刃将云阳城封城一事告知了宁颂微，他眉头紧锁，显然眼下情况很是棘手，苦笑道，“若放在从前，我们暗卫绝对第一时间掌握到萧霁的去向，可如今，长宁城自顾不暇，情报网也早是千疮百孔，今日我尝试多次，都未找到城内暗桩，想必早已被萧霁拔出。”

小五也一同发愁问，“封城缘由总还是有的？”

“城中混入敌方细作，要封城查人。”

难怪，他最终选了灵泉寺这样一个地方，毕竟佛门清净地，就连官府平日都会礼重很多不敢造次。

宁颂微望着窗外的雪喃喃念着断刃话中的几个字，轻讽道，“敌方……也不知这敌方指的到底是谁。”

素筠问出了另外两个人都未曾开口的话，“我们可有办法出城？”

断刃沉吟良久，缓慢而沉重的，摇了摇头。

宁颂微看到素筠神色迅速黯然，破刃在暗卫当中的地位显然很高，这一路上，素筠皆对他马首是瞻极为服从。如果连破刃都说没有办法出城，那便是真的没有了。

本计划在云阳城买些干粮补给罢了，没曾想，竟然被困在此处。

宁颂微走到门外，到了后半夜，大雪停了，竟然也有几许月华落在地上，她瞧着这一片山间月色，不知是否因寺庙的缘故，心境竟出乎意料的平和。寂静夜风当中，断刃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他武功很高，脚步也轻如鬼魅，直到他开口时，宁颂微才发觉有人来了。

“郡主，陆家那边，从未有人找过您吗？”

她侧眸看向断刃，他笑意坦荡回视于她，却也是一身凛冽寒意。宁颂微不答反问，“当真是徐冉派你来护送我的吗？”

“徐大人的确交待了，让属下护郡主一路周全。”

她扬眉，月色温凉落在她沉静无波的眸底，漾出一片笑意，似是有几分兴致问，“那他还有交待其他？”

“明月楼密令，属下便不能告知郡主了。”

“明月楼？”

断刃笑得意味深长，“是，明月楼，郡主记得了，日后，兴许用得上。”他留下这句颇具深意的话，转身回到静室内，独留她一人在月色下。

不论怎样，断刃的话总是提醒了她，陆家在塞外虽对中州之事鞭长莫及，但定也会派人来暗中寻找她的下落，毕竟与萧宏交易无异与虎谋皮，哪一日被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陆家纵横北方商界几十年，不会连这点防备都没有。

但至今无人给过她一丝一毫的暗示，这其中，在她不知晓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辗转难眠了一夜，没有如初陪伴，身边三人又是心思各异难以猜透，宁颂微只浅眠了一阵，便察觉到屋外天光大盛，眯眼望去，总算是雪过天晴。

素筠和断刃在院中比剑，刀剑相接，铿锵之声频频响起，期间还有断刃时不时飘出的一两句提点。两人穿着皆是修身单薄的布衣，招式有来有回，教坐在一旁的宁颂微和小五看得目不暇接。

还未到寺庙早斋的时辰，宁颂微揉了揉眉心，两夜未曾正经入睡，昨夜还骑马上山，她眼下头疼欲裂不说，身体还酸痛得很。

小五在一旁叹口气，“夫人，如初姑娘不在身边，您连发髻都未打理了，大人若是知道，想必会很心疼。”

宁颂微对此话只一笑而过，逃命路上，这些繁琐事务，能省则省了。况且寺庙清贫苦寒，静室内也没有铜镜，她尝试几番，最终只拿了根丝带将头发挽在脑后。

余光中瞧见有一个光头小沙弥一路踩着石板路向这处跑来，她想着，也不知这庙里的早斋饭能吃饱几分。

断刃和素筠收起剑来，眼看着小沙弥气喘吁吁停下，在院子里站定，扫了一圈几人后，“几位施主，山门外来了好些官兵，将整座寺庙围住了，说要找陆施主。”

宁颂微缓缓起身，看来，幽州和陆家，她到底是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