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州月 第25章 星落

阿穆微压下颌，不紧不慢地回答，“末将不知道他们是王爷的侍从，他们……也未说。”

门边的一个鼻青脸肿的侍从气急败坏地说，“你上来就打我们根本没来得及开口！”

宁颂微：“……”

李琛：“……”

如初这时也气喘吁吁地从楼梯跑了上来，看到宁颂微时一双眼红彤彤的像个兔子，也顾不上现场几人大眼瞪小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到宁颂微身边，“二小姐你没事！吓死奴婢了！这里这么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还好穆将军将你找到了……”

“是你去宫里找的穆将军？”宁颂微拿出帕子给如初擦眼泪，一边奇道。

如初点点头，“去宫门外的禁军处托人给宫里的两位将军带了话，穆将军便出来了。”

宁颂微闻言看向阿穆，他眉梢轻挑，眸底依然是不化的寒冰，漠然启唇，“既然找到了，未免府中人担心，我护送郡主回去吧。”

“也好……”她应了一声正要向外走时，被李琛抬起的手臂挡在身前。

他依然神情冰冷地看着阿穆，开口时却是向宁颂微说的，“颂微，你我之间的事还未说完。”

阿穆垂眸一笑，抬步迈进包厢内，拿起桌上的酒杯尝了一口，抱剑倚在一旁的矮柜上，“那末将在这里等着二位谈完。”

如初瞪圆了眼拽了拽宁颂微的袖子，她则怔了一瞬，瞪着阿穆，“那是我的酒杯。”

李琛知道此时再坚持下去便也是他理亏，不得不让了步，收回手来退开少许，又恢复到从前温润如玉的模样看着宁颂微道，“本王方才说得话，郡主回去请好生思量一番。”

“我也说过，谢谢四殿下的好意了。”她弯膝行了礼，不欲多做停留，看了阿穆一眼。

他轻轻颔首，站直了身子，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包厢，如初则慌慌张张地向面色比锅底还黑的四皇子告了退，小跑着跟在两人身后也离开了包厢。

一桌菜色鲜亮未动，李琛拿起桌上酒杯在手中看了一瞬，狠狠扔向角落，碎了一地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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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走廊里，窗外花火盛放，宁颂微方才并未有机会看到，此时目光被吸引，驻足站在窗边仰首去看。这一层是春风楼的最高层，可到底还是低了些，视野并不算好，便是方才在李琛的那个包厢里，想必也是同样。

没有想象当中的星落如雨，她有些惋惜的轻叹了口气。

“若要看花火和星辰，在屋内恐怕难以尽兴。”阿穆嗓音沉冷，透着一股子哂意。

宁颂微转过来，忽然拧眉凑近他。阿穆眉心一跳，身子僵滞地低头看她时，见她莹润白皙的鼻尖动了动，只不过轻嗅了下他身上的味道后离开道，“穆将军在宫宴上喝了不少。”

他这时才轻轻吐息，“嗯”了一声。宁颂微笑逐颜开，遂问道，“那你有什么看花火的好地方推荐给我吗？”

阿穆见她神态娇憨难得有了小女孩的样子，眸底也不由地晕开些笑意来，转身对如初吩咐一声，“你去楼下等着马车过来。我等下就带着郡主下去。”

“是。”

宁颂微以为会是什么郊外旷野之类的地方，因此在阿穆带她来到露台时，心底不由地还是有些失望，想着这里同大街上，包厢内又有何区别。正悻悻然时，腰上忽然揽上一支有力的手臂，她身子一紧看向阿穆。

他则云淡风轻地移开视线，淡淡道，“郡主抓好。”话音刚落，腰上手臂猛然施力，将她揽进怀里，不等宁颂微反应过来，便已察觉到脚下忽然落空，下意识地，便紧闭了眼伸手抱住身边人的肩颈。

耳边风声轻拂，不过片刻，阿穆几个起落之后，她终于踩到了结结实实的地面上。

松了口气，睁开眼低头时，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地面，分明是瓦片，不知在哪座楼的屋顶，位置极高，看得人眼前一阵眩晕，本欲松开的手又抓了回去。

耳边传来男子低沉微冷地声音，“向上看。”

宁颂微仰首去看，漫天绽放的花火似天星扶摇，向她坠来，星辰隐在那璀璨的色彩斑斓之后，天幕像是将她整个都包围住，而这花火纷纷扬扬将整个天地都照亮，落在她的眸底。

流光溢彩，令人炫目。

这世间竟能看到如此美景。宁颂微似是怔住了，又似是有些感动。

直到阿穆的声音再次传来，有几分喑哑的隐忍，“坐下看？”

她这时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站在高处不安，一直紧紧抱着阿穆。大惊之下松了手后退一步，脚下瓦片松动，眼看着身子后仰向后栽去时，阿穆眼疾手快，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揽住她的腰，又将人带了回来。

在屋脊上胆战心惊的坐下时，宁颂微这才有些惊魂甫定地舒了口气。

身边传来男子低低地笑声，听着耳朵里似是有绒毛在吹拂一般发痒，她脸颊微烧，故意挑刺道，“我看也不过如此。”

阿穆倒也不生气，只轻描淡写道，“这世间能入郡主眼中的事物又能有几何？”

宁颂微望着天幕下连绵不绝的烟花，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黑眸中色彩绚烂，轻轻道，“是啊，如我这样的人，又有几人会真心求娶呢……”她声音柔软如丝缎一般，似是有感而发的叹息，又好像，是一种难以言明的释然。

“李琛在包厢里，是想求娶你？”身边男子的嗓音幽冷低沉，险些被淹没在那一刹的花火声中。

她侧首，头搭在膝头看他。乌发如云瀑自肩头滑下，眸底带了狡黠笑意反问道，“你在意？”

他失笑抬眉，一脸漠然地移开了视线，“只是圣旨已下，谁都不能逆转，韩王殿下也不会在如今朝臣皆属意于他的时候，去违逆皇上。”

宁颂微静静笑看了他片刻，转过头来看向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点了点头，“是，他也并非是求娶我，只是告诉我一些事罢了。”

“韩王此人心思城府都很深，不论他同你说过什么，目的必然不如他所说的那样。”

“这件事不会。”她语气笃定，夜风吹来，空气中夹杂了带着湿意的土腥味，有细微雨点拍在脸上，还不等她继续说下去，身边人已经将她肩头揽住，带着她落下到酒楼走廊之下。

这才发觉，原来方才他们不过是在这春风楼的屋顶罢了。

刚刚站稳，外面的雨点就陡然便大。大雨似落珠一样砸向地面，路上热闹的人群纷纷焦急躲避，路边不少贵人们的马儿也受了惊仰蹄嘶鸣，场面一时乱了起来，街上人群从哗然到叫嚷再到尖声呼救，暴雨雷电声中，到处是哭喊声，到处又是祈求声，连头顶上的花火何时停了都不知道。

雨水弥漫，原本欢欣畅快的街道，立时变成了人间炼狱般的地方。宁颂微在楼上看到这一切，浑身发冷的颤抖着。眼前蓦然落下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一同将被风吹向她的雨水也挡住。

头顶传来阿穆温和安抚的声音，“不要看了。”

“禁军不出来……？”

“不会出来的。”他声音冷然，手掌覆在她的脑后，轻拍着，徐徐道，“钦天监早就观测到今夜会有大雨，伴有落雷，花火大会也本不该在此处举办，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比起方才看到那凄惨的平民之状，此刻的宁颂微，在细细思索过阿穆未曾明说的事过后，腿也渐渐发软了起来。她紧抓着他的腰带，用尽了力气到指节都泛着白，愤然低泣骂道，“昏君！”

宣明帝早就因不召回征南大军一事而惹起民怨，他亲自迎接三军，又做足了褒奖三军的仪态，为的根本不是她以为的平息民怒，而是麻痹人心，从民间怨声载道开始，他心里便已经对这些本该由他护佑的百姓下了死令。

此夜过后，被他视作刁民的这些普通百姓，便是死的死伤的伤，又有谁会记得责怪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她埋头在阿穆的肩上，耳边是夹杂在暴雨声中楼下街市愈发混乱的声音。天下百姓命如草芥，这算什么太平盛世。若是父亲在的话，若是父亲在的话……宁颂微脑际思绪纷乱如麻，若是父亲在的话，此等惨况，又会否真的能避免呢？宣明帝是父亲一手教导长大，从前的种种国策政论，也皆有父亲的手笔，那今日种种，当真与父亲的教导无关吗？

像是懂了她的沉默不堪，阿穆叹了口气，“宁丞相在的话，必然不会放任此事发生。”

“你相信他？”宁颂微自他胸膛前仰首，眉眼间悲伤弥漫，“可龙座上那人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

阿穆抬手，轻轻擦拭过她眼角未干的泪迹，“嗯，他是个好官，但看错了人，所以，才会在乱世前罹难。”

“乱世？”

“是啊，郡主，天下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