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萧焰此话不过是故意吊她胃口罢了,宁颂微也不愿如他的意,脚步未曾停留,还加快了几分向着凤阳宫的方向走去。只听到身后敬惠有意去搭话萧焰的声音响起,“萧世子说的什么喜事?”
声音像是掺了蜜一样软甜,哪里像平日里的敬惠。
宁颂微没准备听萧焰回答什么,一个转身就离开了那一处宫道。如初脚步急促跟在她的身后好奇道,“小姐,萧世子说的是什么喜事?”
“此人极是不着调,想必口中的话也似真非假,少听为妙。”
来到凤阳宫中,昔日里满屋花香的殿内,如今皆是汤药的味道,明媚清丽的皇后也形容憔悴,虚弱无力的躺在榻上。看到宁颂微来时,脸上才堪堪有了些笑影,问她,“这个时间来,可用过午膳了?”
“用过了。”宁颂微坐在榻边上,看了眼边上摆着的药碗,还满满一碗未曾动过,便忧心说,“长姐,药可要按时吃啊。”
福嬷嬷在一旁也附和道,“娘娘听,二小姐也这样说,”继而又对着宁颂微道,“二小姐快劝娘娘喝上几口,老奴知道良药苦口,准备了好些蜜饯给娘娘。”
病榻上的宁颂月柔和淡笑,似芙蓉花开般,凝着宁颂微,“福嬷嬷知道你说的话我多半是会听的,罢了,拿来给我喝吧。”
福嬷嬷不知怎地,鼻头一酸,哽咽着应了一声开口,“老奴去热一碗,娘娘和二小姐且先聊着。”
如初见状,便也随着嬷嬷一同离开了殿内,只剩了姐妹两人,相视而笑,宁颂微握着长姐的手,掌心中的素手已不似从前那样温软,嶙峋指骨轮廓清晰,她心底不免酸涩,却还是勉强笑着问,“长姐,小六近日可听话?”
“嗯,她懂事了许多,不吵也不闹,有时间便来我这里习字念书。”宁皇后的神情慈爱,提到自己女儿时,她深喘了口气,面色又红润了一瞬。
宁颂微抿嘴笑笑,“长姐从前常说小六顽劣,如今却是发觉她懂事了。”
“是啊,我如今反倒是希望,她能顽劣些,若是如此,兴许生的没心没肺,便……”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拿起帕子掩口咳嗽,咳喘过后,平息了良久气息才接着说,“……在这皇家里,便能活的更自在些。”
宁颂微瞥见那丝帕上殷红的血迹,见长姐很快收起来,她便也不动声色地没有提及,但再开口时,声音不免艰涩了许多,“六公主日后会嫁人,离开这皇家,她定能自在,长姐……你的病本就由心而起,就不要再思虑重重了。”
宁颂月淡淡笑着凝望自己最疼爱的小妹,见她本该也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气质沉静淡泊,已不似旁的官家小姐那般明媚,心疼不已的抚上她的脸庞,“颂微,长姐虽年纪长你许多,可心性着实不如你坚强,这一年来,你在宫外定也不比我在宫内轻松吧。”
“我住在将军府中,很是轻松,不比你宫内人心诡谲处处算计。”她低下头,怕让宁颂月看到自己逐渐泛红的眼圈。
宁颂月不徐不疾柔声叹息,“去年此时,我还道要为你寻个钟意的亲事,你说要自己选,可你同长宁官眷们少有来往,如今可有相中的人家?”
她摇了摇头,蓦然想起方才听说的,皇上有意将三公主许配阿穆。等他得胜归来,应当便是将军了,若日后依旧如此勤勉,又年纪尚轻深受圣恩,那日后升至太尉也不是不可能。
“颂微,来年三月,你便及笄了,到那时,以你郡主的身份,皇上定会亲口赐婚,”说着,宁颂月停了停,喘了口气,又接着道,“虽如今宁府已不如从前,但小舅舅执掌三军,又膝下无人,有他在,你多半会被指给皇子,皇储之争历来惨烈,长姐生怕到时……”
同样是劝她尽早选好夫家,小舅舅考虑地更多的是安身立命之本,以宁家利益为先,而长姐考虑的,却是让她幸福。这兴许便是男女之别,这两人皆是世上最关心她的人,所说之话立场虽是不同,却都是为了她好。
宁颂微点点头,“长姐,我明白,等祭祀完父亲回来,我便做好决定。”
“我在宫中难以尽孝,这一切都靠你在外面撑着,定是辛苦极了。”宁颂月眉间蓄满愁绪,面色郁郁,“若是再不能替你选个好夫家,我这个做长姐的,当真无颜去见先父先母了。”
“长姐,不要这样说!”宁颂微难得情绪不稳,声音也大了些,她忍了很久的眼泪此刻还是大滴大滴的落在床榻上,她本不想惹长姐伤心的,可听到长姐这样谈及生死,她实在难以自抑。
宁颂月静静望着她,“颂微,生死伦常,没什么好避讳的,我实在是比这宫中的大部分女人都幸运多了,虽未得圣眷,但身居皇后高位,家中长辈姊妹恭亲备至,从未苛求过我什么,所以……颂微,若我走了,你该要为我开心,我真的好想念先父与先母啊。”
凤阳宫殿中炭火噼啪声响,而她的声音却异常宁静,病中的容颜泛起奇异的光,一时间,宁颂微似是又看到了那个雍容静雅,端庄大方的宁皇后。
“可是长姐,小六呢,我呢?你若是……你放得下我们吗?”
“便是放不下你们,才苦撑至今啊。”
宁颂微抹去脸颊边上的泪,赌气道,“若你这样说,那我便永远不嫁人,让你永远放不下,你休想,将我丢给别人了事!”
宁颂月笑了几声,又咳嗽起来,宁颂微忙倒了一杯热水端过来,她喝下后气息平缓了许多,抬手捏了捏宁颂微的脸颊,“我倒是想,谁家那么有福气,将我的小妹娶了去,这日子以后过起来不知道有多精彩。”
“我谁也不嫁,若是皇上逼我,我便削了发去做尼姑。”
福嬷嬷和如初此时正端了药和点心走进屋子内,听到宁颂微这番孩子气的言论,也笑开了眼,福嬷嬷将药端到榻前,见宁颂月乖乖端着药蹙眉喝下,才笑着说,“二小姐这话倒像是我们姑娘年轻时说的。”
宁颂微闻言抬头,“母亲?”
“是啊,当年老爷逼着姑娘嫁人,姑娘便赌气说了这样的话,气的老爷将姑娘关在祠堂里狠狠罚了一通。”福嬷嬷结果宁颂月喝完了药的空碗,很是怀念道,“所以说,未遇到心上人之前说的话,可都不作数,二小姐,你想想你母亲同父亲难道不是琴瑟和鸣?”
她吸了吸鼻头,不置可否的耸肩,宁颂月兴致好了起来,瞧着也精神了很多,“颂微,你说祭祀之后便做好决定,难不成心底已有了人选?”
“没有。”宁颂月的话刚说出口,她便矢口否认,瞧着在场几人狐疑盯着她的神色,自己倒先不自在了起来,“真没有。”
如初见状,倒也替她着急起来,她明明白白的看出来二小姐对穆大人与对其他人诸如四皇子李琛之辈并不相同,不论如何,想必若让二小姐来选,也更愿意选穆大人吧,于是便口快催道,“小姐怎么不急,眼瞅着穆大人都要被皇上指婚了!”
“谁?”
“哪个穆大人?”
宁颂月和福嬷嬷两人同时开口询问,视线皆落在如初身上,宁颂微抬头去瞪她时,她只躲远了几步小声道,“就陆将军的义子,穆大人。”
“你同他何时相熟的?”宁颂月惊异发问,在她眼中,那穆清风该是去年宫宴才与宁颂微初次相见,之后宁家出事,穆清风也领兵出征,一年之久,宁颂微怎么就会属意于他呢?
思及此,她便觉得,定是那日护送宁颂微的一路上,那人心术不正诱骗于自己妹妹,他生了一副堪称不凡的容貌,最能蛊惑如宁颂微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此人品行尚存疑,我觉得不妥。”此时宁颂月有了几分长姐的威严在身上,神情严肃的看着宁颂微,语气不容置疑。
宁颂微考虑到她身子虚弱,也不欲同长姐争辩,便笑道,“自然不妥,长姐,如初是被那厮的外貌给骗了。”
“你不喜欢他?”宁颂月目光锐利的盯着宁颂微的表情。
她眨眨眼,神情无辜,“我和他不熟啊,怎么会喜欢他,要我说,皇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要将三公主指给他。”
“皇上很器重此人,想必,有意拉拢他来取代小舅舅在军中的地位。”
宁颂月说完这句话,神情有几分意味深长,但宁颂微读懂了她话语外的意思,若是皇上想用阿穆来取代小舅舅,小舅舅又将宁颂微一向视如己出,那皇上必定不会允许一个自己有意培养的亲信,又娶了宁颂微。
到了如今,她总算是明白了为何长姐不了解阿穆却也不喜他,原是有这样一层缘由在。
宁颂月见她神色有异,心中对如初的话已信了几分,便缓和了语气道,“但若你执意于他,若他也对你如父亲对母亲那样,那你便不要多想,此事交给我来替你解决。”
“长姐……?”
“放心,我是皇后,说话还是有一定的份量。”
宁颂微摇了摇头,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再让帝后生了不快,更何况,此事她从前并未细想过,“长姐,既然我说过祭祀后做决定,便会在那时决定好。”
宁颂月这才露出笑来,点点头,“那便等你就是,皇上虽说有意赐婚于他与三公主,但也会在年后下旨,你不必着急。”
她难得局促的揉了揉耳垂,嘟哝了一句,“我可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