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上哭得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夜色如墨。
地面冰凉沁入毛孔,激出一身的疙瘩。我爬起来,踉跄着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没两口就开始咳嗽,头昏脑涨,像塞了一团棉花。
我走到阳台边,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吹来的风依然潮湿,车辆行驶而过,白光割破阴影,倏忽又转入黑暗。
我知道我已经死了,精神意义上的死亡。
这种死亡悄无声息,在某一刻就漫了过来,水银封锁我的喉鼻,保全我的身体,我在一瞬间蜕变成一具躯壳。
我的耳边又开始响起“滴答”声,一声一声,均匀缓慢,就像一人跌落幽谷,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丝光亮,四周漆黑,只有这个“滴答”声,你以为是水流,往湿润的地面一摸,血腥气冲鼻,原来滴的全是血。
这种“滴答”声,偏偏还不是停留在耳边的,它通过耳膜进入神经,像打鼓一样砸下去,引起无数神经的震颤,在我大脑里嗡鸣。
这是一种折磨。
折磨得我体无完肤。
我回到房间,拿了衣服简单冲洗一下就躺上了床。
头还是很晕,隐约还有发热的趋势,我索性拉高被子,埋头到被窝里,任由滚烫的呼吸将被窝烘热。
或许有朋友会好奇,为什么我精神意义上已经死亡,而现实不自.杀呢?
是这样的,其实我是想的。
但是我实在是太累太累了,从发现李胜武盗用我的作品获奖到现在,我的情绪已经将我掏空,连深呼吸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走不出这间屋子。
我不想死在这里,给它平白添上一桩命案,变成卖不出去的“鬼屋”。这里比起上一世,多了太多有趣美好的回忆,它已然不是我人生中冷冰冰的一栋建筑,而是我悲苦路上的糖果屋。
如果你只有那么一栋甜蜜的糖果屋,你是绝对舍不得让它蒙上血鬼黑纱的。
当然,我还有一点私心,或者说,愧疚。
朝阳是我的邻居,如果我在这里自.杀,他会受到很大的冲击,朝阳的爸爸妈妈也对我很好,他们都会被我吓到的。
我叹了口气,没多久就昏睡过去。
这样筋疲力尽的昏睡,我竟然还能做起梦。
我又梦到了那个怪异的沼泽地,但这次没有朝阳没有千纸鹤也没有太阳,一切又变成了漆黑不见五指,滴滴答答渗人的潮汐声规律地响起,我的脚下不再是坚硬的,相反,它湿润又柔软。
下一秒,我开始下陷。
从脚开始,一点一点,被下面的“地狱”吞噬,到脚踝,再到小腿、膝盖。
等它吞噬到大腿时,一点冰凉落到我的脸上,随后细细密密的,更多的冰凉落了下来,我用手指一擦,是水。
下雨了。
又下雨了。
为什么梦里还要下雨。
滴答滴答,周围又开始响起这种声音,这种像滴血一样的声音,同时吞噬到大腿的沼泽也在不断往上,我的两条腿感受到挤压,血液流通被阻碍,血管暴胀,压迫神经。
我快被折磨疯了,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
结果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喉咙冒着烟似的疼,全身上下都滚烫酸痛,毫无疑问,我这是发烧了。
我不太喜欢发烧,上一世就因为发烧,失去了很多记忆,这一次,我不想失去那些我想珍藏的记忆。
或许又有朋友不解,我既然有那么多想要珍藏的东西,就说明我还有留恋,还有留恋的人,怎么会想不开呢?
朋友,有一种情绪,它就像乌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过来了,被它笼罩住的那片区域,顷刻间下起大雨。说不定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是乌云密布;说不定同一片区域,左边在下雨,右边还是太阳;更有奇观,叫做“太阳雨”,明明开着太阳呢,乌云挡不住太阳,太阳也拦不住乌云,在光芒万丈下把人浇成了落汤鸡。
我身上就有那样一片乌云情绪,我曾侥幸以为它消散了,我开始迸发出阳光般的生机,一切都在朝着美好前进,但我低估了这片乌云的实力,它只是暂时透明了,在我遇到困难痛苦后,又会瞬间显现,落下的雨如同硫酸,瞬间腐蚀我的皮肉乃至骨头,实在是一场灭顶之灾。
我有所留恋,意味着光芒未散,但无奈精神已死,曾经被我踩在脚下的情绪全都卷土重来,使我骨化形销,将我挫骨扬灰。
这就是太阳雨。
虽然睡着发起烧来,但因为比上一晚休息的要多些,我恢复几分力气,扶着从床上起来,忍着酸痛穿好衣服,眼前模糊地摩挲着出了门。
起床时没看是几点,走出家门,天色铅灰,大概率是凌晨。
好在不下雨了,只有湿漉积水的地面留下了大雨的痕迹。
不过下不下雨都无所谓了,我要走了。
找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就此结束。
本来,十一个月前,我就该走上这条路的。
不过,现在走也来得及。
一切轨迹都走向最初的起点,这一世依然还是那么苦,我就停在这儿吧。
我的两条腿发软,因此走得很慢,走起来还摇摇晃晃,像小孩子偷穿高跟鞋走路,也像醉汉歪歪扭扭地坚持要走直线。
凌晨的街道上人还不多,我视线有些模糊,只是一小段路就走得我满头大汗,我的体力很快被消耗。
在我走进一个拐弯时,前方遥远走来一团像素小点,后来变成模糊一团的马赛克,再后来,变成一个黑色人影,瘦长,挺拔,像抽条的柳枝,是朝阳。
竟然又碰到朝阳了吗?
他怎么总在坏我的事?
刚重生时他敲了门,霸凌被关拿起刀片时他冲进了厕所,现在当我准备回到最初时,他怎么又来了?
这难道就是“冤家路窄”吗?
他可不可以不要再出现了,不要再“阴错阳差”地组织我了?
可来不及了,我的祈祷来不及了。
朝阳看到了我,喊着我的名字冲了过来。
为什么要喊我,为什么要喊我?
我真的真的不想再下雨了。
体力耗尽,在朝阳跑过来的下一秒,我眼前一黑,意识也逐渐模糊。
*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悬挂着的点滴瓶滴答滴答向我输液。
又是滴滴答答。
简直就像索命的恶鬼。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就下来了。
我想抬手擦一下,才发现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正被朝阳用力握着。
他趴在病床边,握着我的手,侧着头睡着了。他皮肤白,有一点黑眼圈都会很明显,此刻眼下青黑,明显很久没睡。
我本想轻轻把手收回来让他好好睡,却没想只是很轻地抽了一下,朝阳就醒了。
他睁开眼,刚醒的眼神有一秒的迷茫,对上我的视线时先眉眼下弯,很浅地笑了下,反应过来后,又一脸正色地问:“怎么样,好点了吗?”
我点点头,说:“好多了。”
我的声带像被石头磨过一样粗糙。
朝阳喂我喝了口水,我清了清嗓子,迫不及待表达我的请求:“朝阳,挂完这瓶点滴,我能回家吗?”
他拿走水杯时顺手擦去了我的泪,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盯了我两秒,然后很浅地笑了下,说:“好。这也是最后一瓶了。”
我点点头,眼泪却像无休无止般往外流,这次朝阳什么都没再说了,只是沉默着帮我擦眼泪。
回到家,朝阳让我把钥匙给他,方便他进来给我送吃的和药,又帮我盖好被子,叮嘱我好好休息。
我蜷缩到被子里,很轻地嗯了一声,随后房门被关上。
在关门时,朝阳在房门口站了很久,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什么下雨、太阳之类的。
不过不重要,我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探究欲了。
我本想等朝阳走了,再起床悄悄离开,可我安静听了一会儿,直到我因为点滴作用眼皮再度打来下来,还是没有听到脚步声响起,而我却陷入了昏睡。
还是漆黑的沼泽怪域,黑水已经快要吞到我的腰腹,比起这样的被动,我干脆闭上眼屏住呼吸,尝试往下沉。
忽然,领口被什么叼住了,衣服的圈口勒住我的喉咙将我往上拔,我整个人都快要被撕扯开。
我睁开眼,发现竟然是一只千纸鹤,不大,通体白色,边缘线条处鎏银泛光,正用力地把我往外拔,可拔出一个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何况我感受到身下的力量也在与之抗衡。
如此这般僵持了不知道多久,在千纸鹤的头部与身子的交界处,忽然发生了一道裂痕,伴随的细微的“嘶啦”声,这声音,就像纸杯撕破。
原来这千纸鹤竟是纸做的?一张纸竟然可以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吗?
但与拉我下坠的力量相比,一只千纸鹤的力量还是太弱了。
我摇摇头,不知道千纸鹤能不能看到我的动作,只想对它说,千纸鹤仁兄,你这是何苦?
都说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你只有一张纸糊的嘴,下面却是从全方位在拖拽我。
可千纸鹤根本没有放弃,我看着它渐渐叼不住我的衣领,下一秒又死死咬住。
我试着动了下脚想往上蹬出来,但这实在有些困难。
忽然,“嘶啦”声变大,千纸鹤的头彻底被撕破,只有翅膀还在奋力扇动。
我以为我又要被吞噬,但下一秒,黑域里又想起了那雌雄莫辨的声音,一声声的“我爱你”响彻每个角落。
与此同时,每一句“我爱你”落下,黑域里就会凭空出现一只千纸鹤,叼住我的衣服我的袖口,咬着不疼但锁住我后力量非常大,将我往上拉。
“我爱你”说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密,千纸鹤也越来越多,到后来,那样漆黑不见五指的怪域填满了千纸鹤鎏银的线条,就像演唱会台下密密麻麻亮起的荧光棒。
现在不仅能让我看清五指,还能看到我的腿逐渐从黑水中显露出来,牛仔裤湿漉漉贴着大腿,上面还有一圈圈水痕,透明的。
我看着自己一点点被往上拉,受到下面的拖拽力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脚重新露出,整个人都飘起来。
同时,另一只千纸鹤主动飞到我腿边,扇动翅膀,示意我坐上去。
我跨开腿坐上去,瞬间千千万万只千纸鹤飞到我身边,组成了一只巨大的千纸鹤,我看了看,估摸着有接近百米,莹白润泽,庞大无比。
我所在的位置,是大千纸鹤的头。
同时,在遥遥的远方,一抹红色冲破黑暗,冒出了一个头。
“温笙晖,拉开窗帘会看到太阳,不会一直下雨的。”
空域里响起这样一句话,直觉告诉我这就是朝阳在关门前说的。
可他这是什么意思?哪有窗帘?千纸鹤也是他派来拯救我的吗?
还不等我细想,一阵剧烈的摇晃后,千纸鹤变得透明,我也是,恍惚间,我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做梦。
“温笙晖,该吃药了,把药喝了再睡。”顾舒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坐在我床边,看她收回手的动作,刚刚梦里的摇晃,应该是顾舒怡在叫我。
我呆滞地反应了片刻,梦里的一切没有变得模糊,相反更加清晰。
我被顾舒怡扶起来半靠在床头,接过碗小口小口喝着,脑子里一点点回忆梦里的经过,在回忆到“窗帘”的电光火石间,我意识到,梦里是没有窗帘,可现在房间里,不是有吗?
“顾舒怡,你能不能帮我把窗帘拉开?”我吞下一口药,迫不及待开口。
顾舒怡站起身,“唰”的一下拉开了窗帘。
现在已经是晚上,灯明晃晃地开着,玻璃窗上很容易反映出屋内的倒影,连外面的样子都不一定看得见,更别说会有太阳。
晚上怎么可能会有太阳?
根本不符合常理。
可是,天底下就是有这样奇妙的事。
还真让我给看到了太阳。
我的玻璃窗上被人用澄黄色的丙烯马克笔画了很多个太阳,躲到后裔来了都要射到筋疲力尽的地步,每个太阳或大或小,有着不同的简笔形状,并且太阳上都带着笑容,就连笑容都各有姿态。
窗帘拉开的瞬间我根本看不到倒影的屋子,也看不到外面的漆黑,只剩下这一窗户的太阳。
它们仿佛同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夺走了我全部的视线和目光。
我忽然笑起来,仿佛此刻已经置身于柔和的太阳光之下,浑身晒得暖洋洋。
顾舒怡看到这一窗户的太阳也惊呆了,喃喃道:“原来朝阳一下午一直在忙这个。”
“什么?”
我虽然有预感会是朝阳做的,但听顾舒怡这么说出来,还是不一样。
“我放学过来的时候,他正准备去洗澡,我看他身上沾了好几块黄色颜料,脸上都有,就问了一嘴,他说是给你准备的惊喜,忙活了一下午。”
眼眶瞬间泛起湿润,懊悔的情绪涌上来,在这么多太阳的照耀下,再大的乌云也会变得透明。
我一口气喝完药,在顾舒怡走过来时紧紧抱住了她的腰,浓郁的丁香味从鼻尖钻进去,安抚我每一个躁动不安的情绪细胞。
窗帘打开就会有太阳,我们不需要坐以待毙地等待希望,它还可以被我们创造。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乌云或许不会再出现,雨——真的要停了。
好像忘了提醒,完结倒计时啦~
凌晨大概率还有一更,会比较晚,可以明早看~爱你们!
二编:写不完了,实在是太困了,明早接着写,白天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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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太阳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