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
三人站在狮子山山顶的铜牌旁,俯瞰九龙。
韩牧远脱掉夹克,早已一屁股懒坐一块巨石,曹导也落坐开了口。
“据我所知,你是个作家,还开公司,这两样你都干得好好的,又为何想要做导演?”
“曹导,我不是玩玩儿的。我小时候最大的快乐和想象都来自于湘片。”
郭崇站得端直,他诚恳地娓娓道:
“我写小说出过音乐单曲,也一直想做电影,文字是天赋使然,唱歌是爱好,电影则是我一场从小做到大的梦。”
曹导神情不为所动,倒是旁边的韩牧远不住点头,松弛而从容。郭崇的紧绷略散,决定拉韩牧远打擂。
“毕竟每一个文艺青年,爱好总离不开书、电影和音乐的。我相信韩牧远也是这样想的。”
突然被cue,一直侧耳倾听的韩牧远笑,顺遂郭崇道:
“的确。曹老,你可能不知道,我也出过MV,也有个导演梦。成龙、林正英、周星驰,可以说,湘片真的是80后的一生记忆……”
情之所至,韩牧远收敛痞气,在和风润雨地叙述。
“我还记得初中时看《笑傲江湖》,‘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的片头曲起,我就热血澎湃。我想这种感觉启蒙了不少人的电影梦。”
曹国栋抱着保温瓶沉吟不语,郭崇却被韩牧远狠狠触动。
说来,他和韩牧远一样,是受“古金梁”启蒙的,所以他第二本书就写的武侠——《千秋雪下》。
“曹导,您是一代人的精神灯塔,也是启发一个个电影梦想开始的人。我有个朋友就是大学看了您的《写长安》后,生起匠心。”
“半浮半沉的人若能重拾信念,走到下一个渡他的人前面,影视圈才有生态。曹导,我们真的恳请您出山,影视圈真的需要您。”
韩牧远撅笑噙着郭崇,他一直可惜郭崇聪明却不爱惜自己羽毛。今天的郭崇纯粹,那股恳切燃烧到了韩牧远,他也热烈帮腔道:
“嗯,我们80后是受了最好的影视文化洗礼,到了这一代,烂片一堆。曹老,物欲横流的时代,很多事已经荒谬,需要信念。”
郭崇:“是啊,曹老,您是创造信仰的人,您亦有信仰,说句不中听的,湘安的影视业已大不如前了。”
……
郭韩两人一唱一和。
曹老沉着道:“郭小子,是我之前对你的看法有偏见。”
闻言,郭崇鼻子酸了。
他曾经只想好好地写书、多多地赚钱,却被嘲讽价值观扭曲、感情廉价、只会用华丽词藻无病呻吟。
这十年过来,没人看得起他,到最后,他的书迷也羞于承认喜欢过他,如今忽然被肯定了一句,他却受不了了。
想起这段黑潮,下意识得,郭崇望了眼韩牧远,他自嘲:
“可能我真的是一个感情演说家吧,因为我不能不承认,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拍电影确实很赚钱。”
“哈哈哈——”
爽朗大笑声惊飞了一群鸟。
到此时此刻,曹老终于笑了,像个和蔼爷爷,“你要还不说这句话,一直跟我扯这些虚的,我就走了。”
啊?郭崇一愣。刚刚这句话本不在他腹稿之中。
曹导大概因为他市侩而讨厌他。他接触的很多艺术家,比如秦啸,就不喜欢日常中的琐碎。
再有很多艺术家,不管是真是假,总是一副:别跟我谈钱,俗!他不想聊不到人家的思想高度。
所以他没想到,这市侩大实话却意外让曹老态度变亲切舒和。
这算是敲开门了?郭崇有点蒙。
“郭小子,那你说说看,什么是导演。”
曹国栋翘起腿后双手抱着膝盖,一脸宽厚,大有长谈一番的意思。
郭崇不确定望向韩牧远,对方撅唇挂笑地拍拍中间的位置,他坐过去。
“我看了些理论知识,感性说,导演其实和创作小说是一样,表达自我的国度……晕,我净扯虚乎。”
曹老听完,不置可否,他转向韩牧远,“韩小子,你觉得呢?”
“曹老,你这可难为我了,上学那会儿我就不是会预习的好学生。”
“就说说你的看法,不刚才接他话茬儿挺溜的么?”
撑手后仰、惬意看着他们的韩牧远坐起身。
“现在的影视剧大多只能说快餐,流量为王,剧本同质化、假浮空,除了情就是爱……这些既是资本市场下的时势变了,也是电影人丢失了他的艺术吧。”
“电影确实是细节整体的艺术,和尚挑水,一掺和就乌糟糟。”曹老笑了,喝口绿茶润润嗓子。
“导演应该要作为电影创作中的最高统帅。他既要有三维一体的综合审美,要对剧本有深刻理解,调教演员……”
“当然,也不能一味在象牙塔里自我感动和磨叽,要找个理念相近又实际的制片人统筹兼顾。电影到底也是商品,触动人心才卖座,虽然爱情确是其中最喜闻乐见的,但……”
“拍好一部电影不难,但拍好电影,大雅要落地才醉人。我们说周星驰可贵,除了他独特的喜剧风格……经得起回看,无声处起惊雷,沉淀的,满是人生余味……”
……
随着红日高升,山上渐渐人多,这番传道解惑才临了,曹老一拍屁股,草屑纷掉。
“好了,以后的影视业到底是你们年轻人的。时候不早,我回去了。最后只送给你们一句话:做电影,要保持认知,少点自我,格局才能大了。”
说着,人便下山。
郭韩体味着,双双起身相送,“谢谢您的教诲!”
蓝蓝的天空白云悠悠,脚边青草漫漫,阳光照抚、清晨的春寒才变成了舒服的暖意,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开怀。
郭崇和韩牧远静静坐着,有所感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