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虞九四八年,白狐地界。
“沉族老,我大哥已然被俘,你又缘何要咄咄逼人。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浮浔将一众狐族子弟护于身后,看着来者不善的蛟龙族人,沉声问道。
“浔小子这又是何言?老夫不过是想借焚天扇一用,何来逼迫一说?”
“胡说八道!”闻言狐七子浮潇气得浑身发颤,他破口骂说,“你带着如此一伙人,攻入我狐族地界,还好意思说什么借,呸!老东西臭不要脸,分明就是要强抢!”
“七弟……”看着正值气头上的浮潇,浮浔轻拽他的袖角,冲他摇了摇头。
“沉族老。”浮浔将视线再度放回至沉常道身上,“蛟龙势大,我狐族自认不敌,可如今家母年事已高,怕是难担圣物之用。若族老退离我狐族地界,我愿率族下众人归顺蛟龙一族,听凭差遣。”
“三哥!”不待沉常道做出回应,浮潇先是惊呼出声,他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兄长,“你怎可向那等小人俯首称臣?”
一个跃身,他跳到浮浔身前,张开双臂,正对着敌军。
“我不降!若要动我族人,先问我腰间之剑同不同意!就是死,我也要死在战场上,你等蛇鼠一窝的混账东西,有种就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
“七弟,别……”浮浔还欲出声制止,却是被浮潇强行打断。
“三哥,我知你是为我们好,可大哥至今生死不明,我又如何能为苟且偷生而屈居仇人之下?既是固有一死,与其受尽折辱而亡,不若为家国而战死疆场。”
只见浮潇一手紧握腰间佩剑,眸光灼灼。站于不远处的浮漓也于此刻站至七哥的身后,无言中标明了此刻自己的立场。
浮浔一时愣神,而后目睹着越来越多的兄弟从后走出,站至身前,用肉身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我知道了。”只这般说着,浮浔终也选择和弟兄们臂膀相靠,同进共退。
“我狐族,不屈,不服,不降,也绝不,再退一步!”老狐王余下七子于此之时,异口同声地呐喊着。
“愚不可及。”见他们如此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沉常道只心觉无聊可笑,但看他将手一招,后方整装待发的龙兵魔将便是汹涌着厮杀向前。
“且慢。”
天际落下一抹尾羽,火红的纱裙耀如昼日,宛若九天神女,飘然而至两军阵前,巧落在了狐族祭坛之上。
“母后!”浮浔惊呼道。
闻声,王后回眸,对自己许久未曾谋面的孩子施以一笑,可那一闪而逝的笑意在重新面向沉常道时却是再无了踪影。
“沉族老,你所寻的可是此物?”说罢,她自腹下丹田处取出了自己妖丹,更是于军前公然释出了焚天扇。
火凰一族既已覆灭,那么身为老凰王膝下幸存的最后子嗣,焚天扇自是择了她作新主。
沉常道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贪婪地注视着那蕴含神力万千的火凰圣物,嗓间略带蛊魅地说道,“你若肯配合我用此扇,兴许我可以考虑,放过你们狐族。”
“我已是火凰族最后的血脉。”王后仰天,因有一轻纱覆面,故而在场无人能瞧间她是何表情。
“那便让这纷争在我这断绝吧。”她忽而笑道,随后无一丝征兆的,连带着内里的焚天扇,亲手粉碎了自己的妖丹。
“不!”沉常道吼道,“你这个疯女人,疯子!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贱/人!毒妇!”
王后对此谩骂充耳不闻,却见她将腕心一翻,露出了被她藏于袖下的匕刃。
许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她终于可以再在面上挂起一抹笑,满目温和地将她孩子最后的模样一一收入眼中。
唇齿嗫嚅开合,她说道。
“我爱你们。”
刀刃割旋,划入了她白皙的长颈。
这是一个无能的母亲所能为她的孩子所做的最后事情。
无虞九四八年,狐王后于祭坛之上。
自刎。
“啊——!”
深陷梦魇的浮湘自床榻上惊叫出声,颤着身子,久久不得平息。
寻音而来的沉渊赶忙奔去,放下手中药碗,将她拥入怀中。
“怎么了?”轻拍怀中之人的后背以示安慰,他柔声问道。
“血…血…好多血……”浮湘一时泣不成声,“我,我看到了母后和兄长,他们流了好多血。我要去找他们!我要去找他们!”
“好好。”沉渊安抚说,“你先将药吃了,如今外面正还危险,再过一阵子,我便带你回去见你的兄长,可好。”
他将药碗端起,吹凉后再递送到浮湘唇边。
闻着熟悉的苦涩药味,浮湘强忍恶意,将头别开,她的面上还因方才的惊魂未定而挂有清泪两行。
抚上自己的小腹,她已孕四月有余。
成婚多年来,沉渊对她可谓言听计从,可唯有外出一事,饶是她穷尽何办法,沉渊似是铁了心不肯叫她离开此屋半步。
她不知外界如今是何模样,更不知族中亲眷而今过得如何,只能依凭那庭中的花开花谢依稀辨出又过了几载春秋。
可这一回,那梦中事物却是太过真切,真切得她心生怖意。
推开药碗,浮湘握住了沉渊的手腕。
“夫君。”她唤道,“我实是难放下我的兄长,心中总觉不安,我知外界不平,但……”
贝齿轻咬,眼泪珠子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自她姣好的面庞滚落。
“但能否叫我同长兄见上一面,我才好宽心。”
沉渊用袖角拭去她的泪水,沉默半晌,终究还是软了心肠,应下。
“好。”他双眸深沉,回道,“你莫要离开此处,我替你去将兄长寻来。”
单不知,只这一回的心软,却是叫他万劫不复。
与此同时,蛟龙族天牢中。
“不…不要了……”
暗无天日的囚牢中传出几声细碎的哭声。
“不要什么不要?叫大声些,小爷今个儿刚从那老巫婆那学来的新招,是不是带劲多了。”
负责看守的魔修取弯刀一把,在浮染的头顶划开一道十字,也不顾下方之人凄厉的惨叫,竟是生将他的头皮剥开,再从身后取出足有一桶的铅精,自上而下由裂口处灌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痛不欲生的浮染“砰”地一声倒下,指尖吃痛地扣入地缝间,各自于根部扭曲着。
都说十指连心,他的指盖早在入狱的第一年便为尽数拔去了。
不待头顶的撕裂般的剧痛过去,背部却是再有火燎之苦袭来。
“别动,别动,这才哪到哪。”魔修看着蓬头垢面,匍匐在地的浮染,不住地扯出一个玩味的笑,将贴合于他背上烧红的铁块再往皮肉内里推进了几分。
“来,求我,没准小爷大发慈悲,今天就放过你了。”他踩着地上那人的肩膀,宛若踩住了什么晦物,玩笑说道。
谁料浮染闻言却是颤颤巍巍地跪下身来,也不顾面上沾染有什么脏污,支离破碎地哭说。
“求求…求求你……求求你了,放过我…放过我吧……”
魔修觉着他这表现恰合心意,于是掐着指尖将他的头发拎起,可刚一看到那张面目全非,皮肉翻起的脸,便是再又嫌恶地将他重重摔落在地。
“什么玩意,多看一眼都是脏了小爷我的眼。”他对着浮染啐了一口,随后再是发泄般得对着他的腹部猛踹两脚。
浮染一面蜷缩成一坨,一面不住地朝着面前之人使了劲地磕头,不顾额间伤口处已露出的森森白骨,只于口中叨念着。
“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你个贱/蹄子”魔修又啐了一口,提起手上的弯刀,在他身上仅剩无几的几块好皮肉上游走,“早些将那事物交出,跟着咱大王做事不就行了。”
“好…好…我…我给。”浮染虚弱地说着,脑中因疼痛而空白一片,可只要有一瞬的恢复清明,便是奋力地将头砸向四周墙壁,大有寻死之势。
“休想…啊!你们永远也别想,永远也别想!”他哭着吼道,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的气力。
“敬酒不吃吃罚酒。”魔修怒视他一眼,随后取下刑架之上的骨鞭,对着那人一下又一下地抽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
囚狱之中的惨叫声一直从正午持续到深夜,可这回浮染怕是将舌头咬断,也不愿再说一个“给”字。
他陷入了癫狂。
面上狰狞地笑着。
白狐族老浮染,此刻已全然是个疯子了。
失去了所有,引以为傲的功力,富可敌国的财宝,万人之上的权势,潇洒英俊的面庞,以及……
他那最后的,可怜的尊严。
从傲慢的天之骄子,堕落为了最为肮脏的足下之泥。
除却这条苟延残喘的性命,和那一点痴心的妄想,他已然是一无所有了。
“哎,来换班了?你悠着点,这不,嘿嘿,白天快给我玩死了。这不是真死了尊上那里也不好交代嘛”
恍惚中,他听见那魔修的笑声,而后是门上锁开的声音。
他将眼盍上。
多少年了,在这不见天日的天牢之中,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天!都是这样……
他已经习惯了,只祈祷着死亡能早日降临,好结束他这荒诞的一生。
只是这一回,似乎不同了。
他听见了那魔修的惨叫,飞溅而出的鲜血甚至粘上了他的唇角。
他伸出舌尖,将那一点温热吞下,心下却连生出一线快意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听到那人走了进来,他知道自己终是要得救了,可时至今日,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将自己藏了起来。
“求求你……”他感受到有一灼热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这具肮脏下贱的身躯之上,叫他在这黑暗中无所遁藏。
他绝望地唤着,哭着,祈求着。
“求你…”
“别看着我…”
“我脏……”
家里有长辈过世,近期比较忙,没能维持日更,抱歉……
铅精就是水银的意思,下一章就回归现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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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妖族秘辛(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