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院庭前,一男一女低垂着头呆若木鸡,黄褐色的粘稠物挂在他们身上,偶尔还有几滴落到院中的石板地上,溅开一阵阵排泄物的刺鼻气味。
李琦看着一对男女忍不住嘴角抽搐。
牢房里关着个哑巴,跨院里养着个小孩儿,现在前庭又站了两个满身是屎的人……掌门,您下次能不能带个普通点儿的嫌犯过来!
一旁的苏晴沄捂着鼻子向他投去一个“我懂你”的眼神,然后瞥向西九岭。
在柳氏门前她就说直接弄干净得了,可西九岭却说城中不能施法,挡屎那一下算是紧急避险,再用法术便是违法了。身为穹山掌门他不能知法犯法,否则上行下效、法将不法。道理她当然明白,但真的是——太臭了!
西九岭抹了下鼻子,假装看不见她眼中的怨气。反正人已经带到察院了,在这里使用法术不会违法,而且还方便审问,可谓一举两得。嗯,就是走来这一路有些影响市容。
李琦闭了下眼,将无法宣之于口的牢骚咽了下去,然后默默掏出两张清洁符分别贴到那一男一女身上再以灵力催动,片刻后污秽尽消,院中空气瞬间清新起来。
眉媚和那纨绔青年见他露了这么一手,脸上立刻现出敬畏与惶恐,齐齐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口中叫着:“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李琦深吸了口气,向西九岭躬身问道:“齐师兄可要审问这二人?”
一听仙人要审问,眉媚的身子一晃,好像被抽去了筋骨一样倒在了地上。
旁边那纨绔青年则猛然嚎啕大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双手扯着瘫软在地的眉媚使劲往自己身前推,口中喊着:“仙人饶命啊!小人是被这贱人怂恿才做的蠢事,她说那院里出来的定然是柳艳红或婆子,我根本不知道仙人在里面啊!都是她害的小人,仙人明鉴呐!”
这时,有修士进来禀报说这对男女的保人到了,李琦便叫他们带人进来。
进来的也是一男一女,但两人行走间保持着距离、视线互不交错,显然不是一路。
女人妆容艳丽却不媚俗,眼尾上那水粉掩不住的纹路显示着芳华已逝,但精致的五官和玲珑的线条却依然不失为一个美女,一丝不苟的发髻和端正的步履身姿颇有些稳健气度,可与男人视线交汇时下意识流露出的妩媚之色却令仪态打了折扣。
男人年约五十,方脸细目、中等身材,穿着一套缎面长衫,腰间系着玉带和一枚打了简单络子的铜钱,正是西、苏二人下午见过的君家大管家——尹恭。
尹恭看到纨绔青年便快步走上去,先向西、苏二人和李琦行礼,然后抡圆了胳膊一个大嘴巴甩在了纨绔青年的脸上,恨恨道:“逆子!”
纨绔青年被这一巴掌打得身子一歪,面颊立刻浮现出五个指痕。
紧接着,尹恭转身向着李琦跪了下去,扣头道:“逆子尹琪冲撞修士大人,请修士大人降罪!”
仿佛不甘落后一般,同为保人的那名女子也加快脚步、跪到了李琦面前,叩首道:“水月楼陆雨茜请修士大人安,楼中姑娘不敬之事还请大人降罪。”
苏晴沄看了眼陆雨茜那一身水月色的锦衣和端正姿态,觉得若说是哪户人家的正室夫人她也相信,没想到竟然是水月楼的妈妈。
瘫倒在地的眉媚此时打了个激灵,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一般跪着爬到了陆雨茜身后,跟着扣头道:“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奴家只是想报复柳艳红那个贱妇,并不知道仙人在她家啊!”
陆雨茜哼了一声,微微侧头睨了她一眼,冷然道:“错了便是错了,哪里这么多话,等着修士大人发落便是!”
眉媚被她说得浑身一抖,屈身将头埋在地上,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李琦心中过了一遍穹山律也没找到向仙人泼屎算个什么罪名,于是干咳了一声,故作姿态道:“既然这两人是冲撞了齐师兄,那就由齐师兄定夺吧?”
西九岭道:“一场误会,谈不上冲撞,引以为戒便是。”
跪在地上的四人立刻大喜,接连起身。
就在他们起到一半的时候,西九岭又追了一句:“不过尹琪还要留一会儿。”
尹家父子喜悦的神情立刻僵住,起到一半的身子又弯了下去。
陆雨茜则眉开眼笑地走到西九岭面前作揖道:“修士大人宽宏大量、犯而不校,水月楼明日当闭门设宴、鸣谢大人恩情。”
一旁的苏晴沄伸手扶起了她,笑道:“不必。”自从追查天神教,她就养成了有事没事探个灵脉的习惯。
陆雨茜微微一怔,但紧接着便露出若有所悟的笑容,视线在苏、西二人身上打了个转,领着眉媚告退离去。
看着眉媚离开,尹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要不是被父亲用手按着,他几乎要扑过去抱住西九岭的大腿求饶。
尹恭虽然让儿子稍安勿躁,但其实心中也是惶惶不安,见到陆雨茜走向大门便再也忍不住了,焦急问道:“犬子固然有罪,但却是被那眉媚怂恿所致、实属从犯,修士大人如今放走主犯却留下从犯,这、这案子如何审啊?”
“都说了,方才之事不会处罚。”西九岭抬手示意他无须担心,“留你们,只是因为有旁的事情要问令公子。”
尹恭虽然疑惑,但终究是安心了些。见儿子依旧忐忑,他便安慰了两句,提点他对修士大人要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西九岭并没有当着尹恭的面询问尹琪。他拿不准君家大管家跟君百的关系究竟有多深,于是便将之与李琦一同留在前庭,自己则跟苏晴沄带着尹琪进了大堂。
独自面对两个仙人的尹琪站在书案前瑟瑟发抖,小腿肚子一个劲儿的抽筋,上下牙床玩儿了命的打架,开口的声音抖得厉害:“仙、仙、仙人要、要问、问什么?”
苏晴沄开门见山道:“腰间的扇子给我。”
“啊?”尹琪呆愣了一瞬,然后恍然大悟,仙人这是要索取贿赂啊!见到熟悉的套路他不觉安心许多,牙床也不打架了,“这扇子不值钱,小人回家给仙人拿好的来。”
苏晴沄见他想歪了,脸一沉道:“让你给就给。”
尹琪被她瞪得浑身一抖,双手连忙摸向腰间的扇子,抽了两下才抽出来递了过去。
那扇子下面坠着一块玉佩,只是成色不佳的廉价货,可那玉佩上套着的络子却是花样精致,一眼看去便知不俗。
苏晴沄将扇子拿在手中,与西九岭一起观瞧,确定那络子就是流云抚花的手法。
“这络子是哪儿来的?”她问道。
“络子?啊,络子!是巧儿送的。”
“巧儿?”
“巧儿是君老爷身边的大丫鬟。”
苏晴沄想起成衣铺老板的话,猜测巧儿便是那个君家会打这种络子的丫鬟,“这个巧儿经常打这种络子送人吗?”
“怎么会?这络子的手法叫作流云抚花,很有来头,没几个人会的。巧儿对此宝贝的很,从来只将这手法用在君老爷的物件上。”
“既然如此,为何送你?”
尹琪一时语塞,然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门,似乎是想确认有没有关严,“仙人能否瞒着家父?”
西九岭淡淡扫了他一眼,并不正面回答,只道:“你说便是。”
尹琪扭捏道:“小人跟巧儿相互爱慕,已经私定终身,这是她送小人的定情信物。”
互相爱慕、私定终身,然后扭头去水月楼找眉媚?苏晴沄在心里给他打了个渣男的标签,语气不善道:“除了你,她还送过谁这种络子?”
“巧儿说没送过别人,除了君老爷就只有小人有。”说到后半句他眉梢划过些许得意之色。
西九岭取出卢严那枚铜钱递给他看,“这个见过吗?”
尹琪只看了一眼便道:“这是君老爷的,他之前一直戴这个,不过最近换了。”
“什么时候换的?”
“有一两个月了吧?”他见两人对视,误以为他们对自己的回答不满,忙道,“具体时间小人记不清了,仙人若想知道,小人可以去问巧儿,君老爷的穿戴她都一清二楚!”
大堂的门开启时,尹恭终于松了口气,拉着全须全尾出来的儿子向西、苏二人连连道谢。
西九岭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回去告诉君百,明日我们在米行会面,可以顺便看看米。”
尹恭不疑有他,应承离去。
苏晴沄看着他走出院门才开口询问:“怎么改去米行了?”
西九岭神色凝重道:“若君百真是铜钱的主人,那多半就是那个不明身份的化神,他在府里咱们查不到什么,还不如我将他引去米行,你趁机去探君府。”
苏晴沄会意,“你觉得梦见中的人是君百吗?”
“十有**。”西九岭望着尹家父子离去的方向、踌躇满志,“因为我终于想通了梦见中那一闪而过的白色是什么。”
“是什么?”
“米。”许多的、放大的、模糊的米,是君百每日都离不开的东西。
星月暗淡、云浓风稀,济水城东五里外,云河在夜幕下缓缓流淌,岸边的界碑旁,西、苏二人并肩而立。
西九岭望着界碑上的字,不解道:“哪里歪了?”
苏晴沄指着最下面那个“界”字的竖撇,“就这里,那个转弯处,是不是有点儿歪?”
西九岭完全没看出来哪里歪了,但他还是拔出了腰间佩剑,说道:“重新刻一个便是。”
“嗳!”苏晴沄一把拉住他,“你现在泄露剑气马上就会被天神教察觉啊。”
“有道理。”西九岭还剑入鞘,“以后再刻。”
“其实歪了就歪了,不用那么认真。”
“不行,你看着不顺眼,必须重刻。”
看着他故作郑重的模样,苏晴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西九岭也有些忍俊不禁,两人一起笑了一阵。
笑过之后,苏晴沄将视线转向云河岸,说道:“好了,山上没问题,河边也没问题,天神教应该没在济水布设祭祀法阵,不用担心君百暴露之后狗急跳墙了。”
西九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夜色下的云河平静安逸却深沉不明,他有些忧心道:“不知道天神教是打算在其他城镇献祭,还是找到了其他手段释放魔神?”
“管他用什么方法,咱们先一步把天神教剿灭便是。”
“说的是。”看着东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西九岭的唇角浮起笑意,“李琦说察院西边两条街有家馄饨不错,要不要试试?”
两人吃过馄饨走回察院,刚跨进院门就听见一声细嫩童声发出的哀嚎。
紧接着,一个年轻修士从牢房的方向匆忙跑来,远远看到闻声赶来的李琦便大声喊道:“李师兄,不好了,那个哑巴死了!”
小剧场:
西九岭:去买些纸墨回来。
李琦:书房中有纸墨,我去给您拿。
西九岭:不够。
李琦:不够?掌门要多少纸墨?
西九岭:济水有多少,就要多少。
李琦:莫非剿灭天神教需要纸墨?!
西九岭:我练字。
李琦:⊙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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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调查(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