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条 第1章 渊海选1

卷云重来，斜黄入昏。

到了这个时辰，大会仍没有要收尾的意思。座上的一些年轻公子与弟子们倦意难消，又不敢弯一点身子，都端端正正地坐着，耳朵被进出的字句磨的麻木。

九宫梵一月一小会，三月一大会。

只因九宫梵大检在即，这次大会格外长。

裴轻水静坐其中，从卯时到戌时，如一颗树般，几乎不动。

她忽地觉察到手中温热，低头见一由四片蝉翼组成的法物现于掌上，蝉翼小幅度地张合。她倒吸一口气，轻轻拢住它。

蝉翼绽如花，触碰裴轻水的手心，给她不断的温感。

会上各人忙各事，或有心不在焉的，大概不会注意她。

裴轻水悄然离座。

裴轻水随蝉翼指向，是再熟悉不过的回小清门的路。

她踏着这黄昏色走在小□□上，□□不落花，扑面而来一阵血雾，空中惊闻鸟鸣，这声鸟鸣特殊，是裴轻水从未听过的。

有只大鸟扑棱着翅膀，跌跌撞撞向她而来，险险掠过她的肩侧。新鲜而浓重的血味散开，她顾不得多想，转身去追。

移身换景，裴轻水才迈出一步，景色变幻。

一片阴灰的薄雾贴人而起，空中不闻血腥味，那鸟销声匿迹了。

裴轻水拂开身前迷雾，月光于此时照来，入眼的是偏蓝色的高大树木，枝繁叶茂，一颗连一颗的树长势相同。前路窄窄，地上没有人留下的痕迹。

裴轻水知道自己已不在九宫梵。

她向前一步，动静惊乱附在同样蓝色的地草上的荧光。蓝色荧光浮动，零零散散向她齐聚。树丫拦不住月光分毫，点点光亮映着裴轻水的脸庞，守门的树灵睁开朦胧的老眼，被吓的差点枝干分叉。

它颤颤巍巍地哎呦一声，形压树干，像弯了腰，恭敬喊了一句：“少宫主。”

裴轻水点头应它。

它问：“敢问少宫主，来百里渊是有什么吩咐吗？”

裴轻水摇头道：“我是误入。”

误入百里渊，听起来不妙。百里渊与百里海合抱合虚天台，天台上落有九宫梵。九宫梵是神臣寓处，遥望人间。凡人若是想拜入其下，需过渊海选，成为九宫梵的弟子。渊海选七年一次，普通凡人望尘莫及，只有天赋异禀的人才能进入这里，再走过百里渊，渡过百里海，最终脱离凡尘。

裴轻水念诀不灵。一旁的树灵见之心急如焚，它伸长枝叶，抽散不断靠近她的微蓝，道：“渊海选已然开始，少宫主诀术不离，怕是得自己过这百里渊海。”

九宫梵起始至今，还没有听闻有哪个九宫内的人过这百里渊海。

裴轻水心里想到那只大鸟，猜测应该和它有关，她道：“百里渊要寻辨方向，这里压制我的感知，寻向诀也失灵，我如今走不出百里渊。”

树灵胆颤，慌忙思考：“时间一到，渊海封闭，未过的选生会有一道风卷其回外。不过少宫主莫急，我愿使力助您一程。我运气探测，为您找人，您只需跟着那个选生，就能轻松出去，我帮您找一找，找一找。”

树灵隐去寻觅，它的原型树木幻化为一股力，托起裴轻水，空气动向变得肉眼可见，流冲过她的脸，她正凭着这股力缓缓前进。

这一小段不长，但树灵耗力不少，完成一切后，又去沉眠了。

树木愈发显蓝，在这清静幽凉中，裴轻水听见了一声突兀的嘶叫。一声接一声，是极细的蛇吐丝声。就在层林后。

树灵的影响还存在，裴轻水视线投来，交叠的枝干们纷纷让道，移叶腾地。

眼前豁然出现了一条新路，地断独成崖，崖陡不高。

裴轻水尝试跳到下一层，手刚支到地面上，欲跳却心一惊，对上了一双剔透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正往上翻，两人视线交错。本来那人快爬上来了，裴轻水松手后退。不巧的是，那人腰上缠的一条蛇，方才还在吐丝，注意到了裴轻水，不知为何收了舌，哧溜一下滑下主人的腰，主人还在崖壁上，忙去抽手抓蛇，连着被长蛇一带，另一只手抓不紧壁石，一人一蛇齐齐倒下去。

裴轻水趁机跳下去，崖壁不高，着地后见那掉下来的人稳住身形，一声不发，抓那条不老实的红蛇。长蛇绕着他的手臂转了两圈，听了她的动静，又转而盘上主人的臂膀，将蛇头藏在主人背后。又试探般地想偷偷再望一眼，裴轻水也在看这条蛇，它又躲回去，收紧尾巴。

裴轻水欲走近，蛇极速变得更红，实在受不住，这次是咻的一声，飞出去，影子都见不着了。

什么都没做的裴轻水：“……”

蛇主人旁边有个人，他“哦呦”一声。

这一层有一个少年和一个青年，青年手臂上还缠着一条寻向蛇，他后知后觉把臂上的长蛇缠紧，接着痛道：“你大意了吧。”说完才转过身，好奇问：“你是谁？”

少年同频看向她。

月色照人，裴轻水一身白衣立于幽蓝散漫的荧光中，眉眼生烟。

裴轻水对红蛇有印象，早年见过。此蛇是百里渊特有的寻向蛇，生在百里渊入口的山洞里。选生自行抓捕，抓到的蛇越大 ，寻向能力越强。刚刚吓跑的那个寻向蛇很小，像才出生的蛇娃娃。扫了一眼面前两人，他们手背上都有代表选生身份的字，少年手背上写着五，青年是十。

树灵为她找的选生吗。

青年十先是看裴轻水的手，她的手背当然什么都没有。他手指在划寻向蛇的鳞片，有点紧张：“十七名选生中没有你。你是哪来的？你的寻向蛇呢？”

每个人都知道的，百里渊中只有选生 。渊海选说是选凡间能者，但根本上就是不靠武力的，渊海中没有凶残的妖兽和危险的陷阱，就只是过渊渡海，尽管过渊海并不容易甚至很难。

裴轻水不想一一回复，况且说了他们也不一定会信，她只道：“我没有寻向蛇。”

温感又从手心传来，裴轻收紧手指以回应蝉翼，发觉它由温至热。

两条蛇被吓跑了一条，真苦如吃黄连，十一边扣寻向蛇的鳞片一边朝选生五抱怨：“一条蛇啊，怎么办，我这条感觉蠢蠢的。”

他顺着寻向蛇溜跑的方向看去，独立的小路莫名消失，原地现在是陌生而拥挤的树木占道，青年的冷汗瞬间冒出，他惊叫：“我去？”

其间不自觉松了他制着寻向蛇的手，蛇儿等待良机已久，迫不及待抽身，一溜烟窜到地上，意料之外地，竟直奔裴轻水而去，几乎是飞缠上她的手臂。

裴轻水沉默地看着隐在它身上的树灵，树灵默念三遍大不敬，彻底消失了。

选生十真的不理解寻向蛇到底是怕她还是喜欢她，他欲哭无泪：“这真是，现在一条都没了。到底怎么个事啊，撞邪了？我单纯靠狗屎运进来的可咋办，渊海选下次能不能多一点点严谨。摒除好运的菜鸡！多了这树，路凭空消失了！树是哪冒出来的？”

他对选生五发牢骚：“怎么办，这太诡异了，我们探探其他方向？还是走哪。”

果真应了那句开弓没有回头箭，百里渊不供应回头路。

选生五道：“我只往前走。”

无论如何寻向蛇是锁定了裴轻水，他们三个人一起，蛇指哪走哪。

一路上平静，直到又上了一层崖壁，寻向蛇开始焦躁不安。

林叶颤动，荧光转亮，阴森的凉气袭来，一道巨大的黑影显现于薄淡的夜色下。

一条又大又红的寻向蛇绕尾卧在蓝树最粗大的一个枝干上，它盯着地面的三人，贪婪地吐丝。

十简直要惊掉下巴，他反应太大：“我去，我的亲娘啊！哪来的这么大的寻向蛇，这也太离谱了！我怎么在洞口没见过？”

裴轻水当然也没有。

大蛇伸长脑袋，毫无预兆张口开咬。那条小蛇才是要疯，面对大蛇王，它早被吓破了胆，但顾虑缠住的人的特殊身份，不敢逃避。

它鼓起勇气冲击，两蛇相撞，小蛇招架不住躲开，大蛇还盘在树上，犹豫动向。小寻向蛇滑草落地，它晕晕乎乎地又想上前，裴轻水开了口：“你走吧。”

小蛇如释重负，好比箭发，一点也不留恋。

选生十慌了：“你干什么叫它走，那这百里渊怎么出！”

大蛇王也爱捏软柿子，听动静盯上他，越过裴轻水，遥遥奔现他面前。

十无法应付它。就在这时，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选生五一手拉开十，另一只手一拳把大蛇王的头打歪。

阴影处传来一声冷笑，有个人站在那里，语气阴柔：“蠢货，还不快过来。”

大蛇王滑到那人腿边，垂着脑袋，让他踩在蛇头上，然后托起他。

他手背上写着二。

选生二俯视底下三人，眼中难掩傲气：“人以强弱分群，你们强于我，如今却不比我。我入九宫梵是定数，而你们会死在这里。”

裴轻水只以为他轻狂：“渊海选禁私相残杀，违反禁令，你凭什么定数，断言你会入九宫梵。”

选生二高高在上，嗤笑道：“我有仰仗，自然不怕，你们再高的天分不及我这一仰仗。”

仰仗九宫梵？裴轻水当他信口雌黄，先不说他能否接触到九宫梵 ，区区一个凡人，有什么价值可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