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凌集团召开了记者发布会,宣布了新的人事任命,根据股权占比,白父无疑是最大的所有者,但他把股权变卖,然后带着妻子离开了北滨,集团董事长已经和白家没有关系了。
白京生是白家独子,中年丧子,白父白母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实在没有精力管理庞大的企业,白家的旁系亲属也都支持他们离开北滨,去一个新的地方疗养。
周末,尤氏别墅。
魏羲和没回来之前,何文勋就一直待在别墅没离开。
尤水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生活状态,每天按部就班处理集团的事务,早出晚归,忙忙碌碌。
“股市平稳,并没有想象中的大跌。”何文勋一边看资料一边皱着眉道。
沙发上的尤水面无表情,听闻此言,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给我看看。”
何文勋把笔记本电脑递给她。
尤氏的股市确实平稳,并且有上升趋势。
她皱眉。
这不太符合常理。
“对了,最近一次的财务审查还没开始吧?”何文勋突然开口。
“后天早晨。”尤水道。
“后天等尤书回来?”
“嗯。”
“……确实奇怪。”
“怎么了?”
“尤氏和会凌集团有经济往来……”何文勋试探道。
尤水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什么大的交易合作,全靠尤氏支持会凌。”
“那就是说,其实尤氏有点像法人投资公司?”
尤水看着他,似笑非笑。
何文勋抿唇。
“不会吧?输血公司?”
尤水轻笑,移开了视线。
“……”何文勋忍不住“啧”了一声。
“真是没想到……”
“别说了。过去的事情,也不完全是我能左右的。”尤水淡然。
她想起很早以前尤景航跟她说的那番话,白京生为会凌集团争夺算计,她不是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果说在这过程中,他没算计过他们的感情,那任谁都不会相信的,但如今物是人非,她又何必再翻这些没用的旧帐呢?!
楼梯口有动静。
尤水侧头去看,不禁眯了眯眼。
何文勋合上电脑:“状态不错啊浅兄。”
尤浅脚步顿了一下。
尤水表情淡然地移开视线。
他精神焕发,穿着一改往日的西装革履,变成了休闲风格,看上去像刚出校园的大学生一样……
“要出去吗?”何文勋开口。
尤浅看了他一眼,表情好像有些尴尬。
“好吧……我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何文勋说着站起身,朝侧厅去了。
气氛一下子变了,尤水在处理文件,并不理他,他站在原地,也没有动弹。
良久的无声。
下一秒,尤水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你有事吗?”声音清冷淡然,像一阵冷风。
“回小姐,要去国华路。”他说。
尤水思索了一下,然后淡淡地点头:“去吧。”说罢又低下头继续处理手头的工作,不再理他了。
尤浅抿了抿唇,也没再说什么,朝别墅外去了。
国华路是尤氏从康阳竞拍的用来建厂的地皮,魏羲和不在,只能由尤浅跟进。
寒冬腊月的工地,尤浅亲自监督检查,冷风打在他脸上像刀子,他却没什么知觉。待在工地里,比待在别墅里令他舒坦更多,他无法面对尤水,不是因为她对他冷漠的态度,而是因为曾在墓园里窥到了她悲痛而绝望的内心世界。
是他一手策划将白京生置于死地,到头来,他却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变得滑稽而可笑——自己最想守护的人,因为自己的行为承受着失去的痛苦。
“老板,这么大风,不回屋里待着?”总工裹着厚厚的外套,走到他跟前抖擞道。
尤浅飘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侧头看了看说话人,那人约莫五十出头,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外工作的人。
他笑着:“你们一年到头都在外面,我才待了这么一会儿,不碍事。”
“哈哈,来一□□人掏出烟盒,示意尤浅。
他愣了一下:“不,谢谢。”
“这片地真是不赖,建好了,不仅带动两边的商户发展,整个国华路都要崛起。”总工一边说一边吸了一口烟,然后烟雾被他用鼻孔呼出,瞬间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尤浅笑了笑:“确实不错。”
“老板,外面风大,别久站了,我去那边儿看看,有事儿叫我啊!”
“哎……”尤浅见那人要走,突然叫住了他。
“咋了老板?”
“给我一支烟吧。”他说。
“都给你了!”那人说着把烟盒和打火机塞到尤浅手里。
傍晚,魏羲和终于风尘仆仆地从新西兰赶回了别墅。
尤水很难得地站在主楼门口,很明显,是在等他。
“小姐……”他走到主楼门口,一脸惊讶。
“还顺利吗?”尤水淡笑着开口。
“顺利。”魏羲和微微皱眉,表情却有些忧虑。
尤水点了点头:“走吧,先收拾收拾,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待会儿饭席间再细说吧。”尤水说着转过身。
“小姐,您还好吗?”魏羲和没忍住,脱口问道。
“你指什么?”她又重新扭回头,似笑非笑地反问。
“……白先生的事情,您还好吗?”魏羲和说着垂下了头。
“事已至此,我好不好有那么重要吗?”
“有的小姐!我答应先生要辅佐您,就有义务关心您的心理状态。”
好牵强的理由,尤水忍不住笑出声:“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去收拾一下,你不饿吗?”
她说完转身进了主楼,没再理他。
魏羲和皱眉,也跟在她身后进了主楼。
尤水心里一阵没由来的伤感。
众人的关心令她有些窒息……也对,她理应为未婚夫的离世悲痛欲绝,但何至于一直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她觉得自己很好,并不是伪装的坚强,只是接受现实继续生活下去的正常心态。
饭桌上,魏羲和正简单汇报着他查到的事情。
尤水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对一些事情并不感到意外。
“李越怀在车祸一周前,见过白先生,当时白先生推后了他出差的时间。”
“继续说。”尤水语气淡然而清冷。
“他们谈股权转让的事情,白先生用会凌集团的一个项目换李越怀手中百分之七的股权,一开始李越怀是同意的,后来又反悔了,再后来就出了车祸……”
“我找到一份李越怀新买的保险,受益人是他女儿,但这笔钱是从白先生账户里划的。”
“他们在谈股权转让的时候签了一份协议,双方都画押了的,日期是车祸的两天前,那会儿白先生应该已经出差了……”
“车祸两天前是周几?”尤水问道。
“周三。”
“嗯……”尤水淡淡地“嗯”了一下,魏羲和顿了一下,不知她是何意。
“接着说。”
“李越怀的家属在我们发放抚慰金之前,就收到了两千万的一笔入账,我去查了一下,账户显示在海外,是白先生……”
魏羲和越说声音越低。
尤水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并没有什么不开心或意外。
“小姐……”
“把所有的资料整理成文件,存档吧。”
“是。”
“辛苦了羲和。”尤水淡笑着说。
魏羲和愣住,似乎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不辛苦小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况且……也不是什么难事……”
尤水笑笑,的确,这点小事对魏羲和而言,又有何难。
吃过饭,沐过浴,尤水仰躺在沙发上,魏羲和站在她身后,帮她按摩太阳穴。
“几点了?”尤水突然问道。
“回小姐,十点半。”
无声。
她心里一阵冷意袭来。
尤浅从早晨离开别墅,直到现在还未回来。
工地不会连夜赶工,她看得出来他是故意躲出去的……
又过了一会儿,别墅外院有车子引擎的声音,是尤浅。
他步履匆匆地往主楼走,见大厅里灯火通明,便犹豫了一下,放缓了脚步——尤水还未休息。
明明平日里两步就能跨上的台阶,他磨磨蹭蹭地就是不肯进去。
魏羲和已经看到了门口的人,率先开口:“浅哥。”
这下尤浅便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到客厅了……
一幅和谐融洽的景象。
他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然后颔首:“小姐。”
无声。
尤水闭着眼,并没有理他。
他抿了抿唇,又转而对魏羲和道:“辛苦了羲和,小姐就交给你照顾,时间不早了,我先去收拾一下。”刻意压低的声音,仿佛怕吵到尤水。说罢转身就要上楼,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外面有什么吸引你的,让你这么晚才回?”
戏谑的语气,尤浅却并没有在意。
他转回身,毕恭毕敬:“回小姐,没有,今天第一天开工,杂事琐事很多,所以多逗留了一会儿。”
尤水愣了一下。
无声,默然。
尤浅见她不再说话,便转身上了二楼。
他实在太累了,强撑着洗过澡,回到房间,倒头便睡。
一觉到天亮,还要去工地。
尤浅撑着手臂坐起身,后背一阵刺痛,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北滨的冬天实在太冷了,即使穿着大厚的羽绒服也遮挡不住侵入骨髓的寒风,更何况他身体虚弱,在四周都没有避风的空旷工地上,身体不适是必然结果。
收拾好自己,他拖着沉重的两条腿下楼,每下一个台阶,他都忍不住吸一口气——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酸痛无力。
餐桌已经摆好了早饭,魏羲和负责尤水的生活起居,他倒也落个轻松。
吃过早饭,他向主楼外走去,正好迎面碰到了尤水。
“……”
反应过来后,他微微颔首:“小姐,早。”
尤水眯了眯眼:“嗯,早。”语气淡然,说罢侧了下身子,越过他朝屋里去了。
尤浅愣了一下,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没回头,朝外院走去。
工地的事情杂乱琐碎,他需要一整天都待在那里督察和落实各项任务。
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不知道怎么面对尤水,不知道怎么收拾自己造下的烂摊子。尤书被派去查白京生的事,自己和俞星曜见面的事情也会被查到,他不知道怎么把做过的事情圆成一个美满的解释,然后应对尤水即将到来的质问……原本一切都可以成功地把自己洗脱干净,但此刻他头脑一片混乱,根本无暇去想如何准备好自己的说辞。
傍晚,总工向他汇报工作。
尤浅坐在屋里,纵然有两组暖气也难以抵挡侵入骨髓的寒风。
“老板,你没事吧?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没事,这天实在太冷了。”尤浅笑着说。
他一整天都手脚冰凉,裹着两件羽绒服,戴着帽子和手套,完全不管用。
“要不一起去吃个饭吧?喝点酒,暖和暖和。”总工说。
尤浅愣了一下。
酒能暖身子,这在北方的冬天,尤其是古时候,人们经常做。
“……行,你叫上大家一起吧,我请客。”尤浅站起身,难得露出一抹阳光灿烂的笑容。
众人进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包间里热闹非凡,几个干活利索的人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聊天。
“老板,你多大了?”总工坐在尤浅旁边,一边问一边脱掉了外套。
尤浅愣了一下,抿唇:“26。”
“怕冷啊?看样子不是南方人,身体不好?”总工又问。他第一次见尤浅,就惊讶他瘦削的身材,二十六七的年纪正是活力十足,他整个人却有些不合年龄的老成,衣服穿在他身上总显得松垮,面色也都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
尤浅又愣了一下,摇头。
那人笑了笑,一只手拍了拍尤浅的肩膀:“我儿子和你一样大,在国外读书呢,他可不像你这么稳重,你一看就是经世事的人,不一般。”
尤浅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淡笑。
“那烟还好抽不?”
“……可以。”尤浅语气有些不稳地回答道。
他昨天在工地上心血来潮点了一支,结果吸了两口就被呛得咳嗽了起来,辛辣而刺鼻,从咽喉一直通到眼眶,他只觉得顶得慌,没吸完就扔掉了。
“老板,喝什么酒?”那人一点也不客气,好像看出了尤浅的拘谨和疏离,所以主动承担了点菜的责任。
“都行。”
“哈哈,没见过你这么温和的年轻人,这要是我儿子,乱七八糟可要说上一大堆……”总工笑着打趣。
六七个人,要了十个菜,三瓶白酒。
菜还没上齐,尤浅端着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
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喉咙一路流到胃里,在胃里一阵翻滚,没几分钟他身体便热了起来。
酒过三巡,众人都放开了,作为桌上唯一的年轻人,尤浅成功地成为了众人询问的焦点。
“老板,贵姓?”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举起杯问道。
尤浅眼睛有些发涩,酒有些上头,他思绪有些混乱。
“老赵,问啥呢?这不明摆着是少东家吗?!还能姓啥?”
旁边的一个人打趣道。
尤浅无声地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酒杯和被称为“老赵”的人碰了一下:“不是少东家,但的确是姓尤。”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皆愣住。
总工笑着帮尤浅斟满,然后打圆场:“你们别看老板年纪小,但这规划和任务可是一点都不含糊,我这几天一直忙前忙后,对老板那是打心底里觉得佩服!”
“这倒是……”众人纷纷附和。
“管那么多干啥呢,咱干好自己的事情,钱还能少了不成?你说是不老板?”一个人也举起杯,敬尤浅。
尤浅笑着点头:“少不了。”
包间里热闹非凡,尤浅虽然思绪混乱,但能真切感受到这群人接地气的生活方式和状态。他从小到大都长在那个别墅里,虽不是什么大少爷,但行为举止却是按照大少爷的标准去的。他从小就被教会礼仪和举止,即使是喝酒和用餐,也都是一副高雅的模样……有什么用呢?冷冰冰的饭桌上各怀心思,每个人都装模作样,故作高深,从来没有过这么热闹的时候。
他此刻突然觉得快乐,那种与物质和精神追求无关的快乐,仅仅是作为人本身的那种吃饭的快乐、交谈的快乐、不设防的快乐……这些,他以前从未体会过。
饭席散去,总工又把一盒烟塞进了尤浅的口袋里。
尤浅愣住。
“这是我儿子从国外带回来的,看你喜欢,留着抽,别客气。”
尤浅鼻子突然有些发酸。
面前的人鬓角有些发白,额头上的皱纹在风吹日晒下甚至变成了沟壑,皮肤发黑发黄,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仿佛蕴含着无限的生机和希望。他有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儿子,尤浅能看得出来,他以自己的儿子为骄傲。
“谢谢。”尤浅垂下眼眸,把自己的情绪掩盖了起来。
因为喝酒的缘故,尤浅没法开车,到别墅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主楼的大厅里已经不是灯火通明的样子,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朝屋里走去。
客厅里有说话的声音。
是何文勋和尤水。
茶几上摆着几盘水果,尤水的神情看上去很放松。
听到动静,何文勋扭头去看。
“这么晚浅兄?外面下雪了吧?”
尤浅这才发现自己头发有些湿。他点头:“嗯,下雪了。”
尤水的表情有些冷,她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尤浅。
尤浅站在原地,有些不自在,他挪动了一下双腿:“小姐,没什么事我就回房间了,您早点休息。”
“有事。”声音清冷。
尤浅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她明明刚才还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转眼间就对他横眉冷对了……他扯了扯嘴角,心里一阵无奈和嘲讽,似乎已经习惯了她对他淡然而冷漠的态度。
她把不喜欢和嫌弃挂在脸上,时刻提醒着他不要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小姐请说。”他声音有些沙哑。
“……”尤水皱眉,最终泄气。
他身上有浓郁的酒气,一进客厅她就闻到了,再看他面色不同以往的红润,她很确定他喝了酒。本想质问他,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纠结了半天,她还是决定放弃了。
“明天不用去了,交给魏羲和吧。”尤水移开视线,随便找了个理由道。
“小姐,还是我去吧。”尤浅垂下眼眸道。
尤水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你身体可以?”
尤浅愣了一下:“可以。”
她看着他,不语。
半晌,她才开口:“那随便你吧。别再喝酒了,味道很难闻。”她语气淡然,说罢站起身,朝自己房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