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京生这段日子总是隔三差五地来尤氏别墅,一般是在尤氏集团总部大厦等尤水,然后两人一起回别墅吃晚饭。魏羲和很知趣,他几乎没在尤水和白京生面前出现过,尤水有白京生,他倒也不担心她的安全问题,一般也就在暗处观察着。
尤浅身体状况不好,脆弱得甚至不能离开别墅,整日待在自己的房间养伤,走得最远的距离就是房间到别墅的花园。
外面正在下雨,秋雨绵绵,天气一日日转凉了。
别墅外院有车的声音。
尤浅听到动静,挪步到窗前。
是尤水和白京生。他的手指下意识地蜷起,指关节有些发白。
透过玻璃窗向外望,两个高挑的身影,的确登对般配得很。
世间少有这样门当户对又能相知相爱的有情人。尤浅站在窗前暗想,心里一阵酸涩。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看到几个佣人迎在车前,给尤水和白京生撑起了雨伞,白京生一只手把尤水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接过一把伞。动作自然而亲昵。
谁说白京生不喜欢尤水呢?有些事情是掩盖不住的,他的一举一动分明都透露着对尤水的深情,甚至所有人都能看到白京生眼里掩藏不住的爱意。
反观他自己,又能为尤水做什么呢?他们分别八年,八年的时间,连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都可以读书识字了,他被迫错过她八年,竟还妄想成为她的谁……
尤水不是傻子,相反,她聪明冷静理性,白京生算计什么,根本用不着自己来操心,尤水远比他清楚得多。
尤浅想到这里,不禁自嘲地笑出了声。
做一个任她差遣的机器人就是了,何必耿耿于怀斤斤计较呢?到头来受罪的永远是自己。
“小姐召你。”门口有人通报。
尤浅收回思绪,淡淡地开口:“马上下去。”
已经过去两周的时间了,但他身上的伤口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虽然每日都会清理和上药,但愈合的速度简直是慢得要命,晚上睡觉的时候更是疼得令人抓狂。他拿了衣架上的外套,然后缓缓地穿好,只是简单的动作就足以令他疼出一身冷汗。
再也不敢有什么妄想妄为之心,身体的苦痛已经令他畏惧和不安。
他穿好外套,然后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心底却还是不安和焦虑。面容苍白,嘴唇有些干裂脱皮,颧骨因为脸部肌肉的塌陷而凸出,昔日深邃的眼睛此刻并没有为他彰显一点俊逸和帅气,满脸满眼只有无尽的沧桑和忧郁。
他不自觉地皱眉,使劲眨了眨眼睛,然后努力扯出一抹微笑。可惜效果甚微,镜子里的人还是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忧郁感。
算了,顺其自然吧。他不想让尤水觉得自己是在装可怜,但如果她这么认为,他也控制不了,她是主上,所以永远都有理,永远都对。
别墅餐厅里已经摆好了餐具,尤水和白京生却坐在沙发上闲适地聊天。
尤浅步伐有些沉重,他一颗心不断地收紧,眼眶发酸,握了握拳,手心里不知何时已全是冷汗。
让他直面尤水和白京生你侬我侬的甜情蜜意,简直是在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剜他的心,他甚至已经变得呼吸困难。
终于走到客厅,他微微垂首:“小姐,白先生。”
强忍着心中的刺痛感,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稳而不起波澜。
他和尤水坦白心声的时候,就已经默许了她用一种无声却又残忍的方式伤害他了……他对尤水说喜欢她,她拒绝,这是第一层伤害;她有合适的男友,这是第二层伤害;她知道除了白京生以外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至少只要她愿意,她便随时可以把他当成自己的伴侣,他给了她在自己这里的无限的权利……
他丧失了在她面前伪装和保护自己的外衣。
“你很冷?”尤水看着他,语气淡然。
尤浅愣了一下,顿了顿,他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
尤水微微皱眉。从来不知道尤浅是个畏寒的人,此刻不过秋天,他便穿了很厚的毛衣,外面还穿了一件加绒的外套。
正常人恐怕要捂出痱子……
她仿佛在思考他答案的真实性。半晌,她开口:“如果冷的话,就把屋里的暖气打开,虽然是秋天,但总不至于被季节束缚了自己的身体。”
“落下毛病,还做什么侍从……”她补充道。
尤浅抿唇。
她说的对,一个身体脆弱不堪的近侍,还有什么资本去辅佐主上开疆拓土大展宏图呢?
“是。”他应。
“吃饭吧。”她站起身,表情有些冷。
尤书出差,加上魏羲和,用餐的就他们四个人。
摆好餐,下人们就退下了。
有清蒸鲈鱼,油焖大虾,蒜蓉粉丝扇贝,莴笋炒肉,还有一小碟酱牛肉。
没有辛辣刺激性的食物,也没有甜口菜。应该是尤水特意吩咐厨房做的给尤浅补充营养和蛋白质的食物。
但医生嘱咐过了,他最近一段时间的饮食必须清淡,饭桌上的美食尽管可口,却不算清淡。
尤浅心里苦笑。
并不是尤水不想关心他,只是他们两人之间,好像永远都差了那么一些东西,性格使然,即使没有主从身份的限制,他们也不会是契合的伴侣吧。
他挺喜欢吃海鲜的,鱼肉和虾肉的蛋白质含量也很高,但海鲜是发物,会引起他的伤口发炎,尤水大概没想到他不能吃这些东西。
尤浅坐在她旁边,只吃了莴笋和酱牛肉,其余菜一口未动。
尤水显然有些不满,她的表情很阴郁。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低沉。
索性当着白京生的面,她没有给他难堪,最后还是魏羲和清空了盘子里的虾和鱼……
吃过饭,尤水和白京生移步到客厅,尤浅得了许可,回了自己的房间。
“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宾客名单也已经安排好了,你还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及时沟通。”白京生握着尤水的手,语气温柔而宠溺。
这个月底是他们二人的订婚仪式。
尤氏家族千金和会凌集团公子的订婚,这件事情早就被北滨甚至帝国的媒体渲染了很久了。
“暂时没有什么想法,你安排就好。”尤水兴致不怎么高,仿佛有心事。
“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白京生微微蹙眉,语气中含着关切。
尤水愣了一下,她眨了眨眼,随之又莞尔:“怎么会,没有顾虑。”她语气淡然,说罢扭头,在白京生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你别多想了。”她补充。
“你累了吗?要不我就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他说着站起身。
尤水被他的动作带的也站起了身。
“确实有点累,最近集团的事务太多了,有些力不从心。”她语气淡然。
白京生微笑,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发丝:“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总有一个过程的。”
“……我知道。”她也笑了一下,表情温柔。
“嗯。那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送走白京生,尤水又恢复了往日清冷淡然的气质。
她在主楼门口站着,雨早已经停了,一阵清风扑面而来,吹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场秋雨一场寒,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忙于集团的事情,快乐离她好像越来越远了。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一般,谁叫她出生在不一般的家庭呢?她得继承家族和集团,快乐对她来说又能算什么呢?
尤浅的房间门紧闭着。
尤水站在门口,有些犹豫。
正思虑间,手却不知何时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打开了门。
尤浅已经洗过澡了,头发还有些湿,房里开着暖气,他穿了一身宽松而厚实的家居服,正坐在床上看书。
看到尤水,眼里一闪而过的欣喜和诧异,随之便被他隐起来不见了。
“小姐。”他站起身,微微垂首。
态度恭敬而温驯,他整个人都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
尤水下意识地眯起眼,打量他。
他的房间太热了,她随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然后关掉了暖气。
他把家居服穿得像正装一样,上衣的每一道扣子都整齐的扣着,甚至看不到他那天生漂亮而诱人的一字型锁骨。
“伤口怎么样了?”她拉了窗前的那把椅子,坐下,淡淡地开口。
尤浅怔了一下。
想了想,他决定如实回答:“上过药了,正在愈合。”声音低沉却不失温和。
尤水一阵闪神。
“解开,我看看。”她说。
尤浅抬起头,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奈和诧异。
尤水的表情淡然而冰冷。
他没有迟疑,抬手,快速地解开自己上衣的扣子。
整个前胸都被白色的纱布包裹着,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伤口是什么样子。只有当事人能感觉到抓心一样的疼痛,旁人根本无法体会那种夜深人静时疼醒的无力和痛苦。
“……”
什么都看不出来。
尤水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顿了一下,她开口:“不摄入蛋白质是没办法恢复身体机能的。”
仿佛无奈。
尤浅又怔了一下。
“是,小姐。我有摄入蛋白质。”他说。
尤水笑了下,不置可否。
“你不是挺喜欢吃海鲜吗?今晚怎么不吃?”她语气突然变得轻快。
“……海鲜会引起伤口发炎。”语气平和。
尤水不说话了。
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平静、温和、恭敬,甚至谦逊和疏离。
她心里一阵没由来的烦躁和无力。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样子吗?尤浅认清自己的身份,做一个温驯而臣服的下属,不作不闹,有问必答,不多言多语,更不会逾矩……原来他也可以是一个懂分寸知进退的侍从,甚至,尤水觉得,他这个角色扮演得很好,远比她要求他扮演自己的男朋友更容易令人满意。
原来界限清晰的感觉是这个样子,不逾矩的尤浅看上去会是一个非常得力的助手,甚至联想一下他斡旋于建华科技的事情,他应该也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才吧……众人都觉得他是个人才,唯有自己从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可塑之才去对待过。
她站起身,一只手抚上他的肩膀,用力按了按:“想吃什么直接跟厨房说,多补充营养,才能好得更快。集团的事情,真的很需要你帮我解决。”
尤水语气郑重而严肃。
“是,小姐。”尤浅垂首,回答得也很郑重严肃。
“早点休息,少看一会儿书,对眼睛不好。”她说完,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把椅子归到原处,转身出去了。
尤浅愣了半晌,抿了抿唇。
她不过是主上出于对下属的关心罢了。
尤水出了他的房间,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早已变得冰冷。
他温驯平和又恭敬的态度,令她心里一阵酸楚。
明明是她用雷霆手段迫使他认清自己的身份,此刻她却觉得不侵入她领地的尤浅,仿佛变成了一个没有心也没有情绪的机器……
有些难过,有些苦恼,有些烦躁,有些不甘……心情复杂而微妙,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