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浅坐在床上,就一直等着她。
门轻响,尤水走了进来。
她脸上已经没有方才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清冷和一如既往的傲然。
房间里很暖,他却没有脱掉羽绒服,自回到房间后就一直那样坐着。
“冷吗?”她开口。
尤浅微微垂头。他只是不觉得热,所以一直没来的及脱掉外套而已。
尤水眯了眯眼,用遥控器打开了房间里的暖气。
气氛好像有些奇怪,他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太对。
他坐着,尤水站着,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他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她射过来的有些冰冷的眼神。
暖气升温很快,屋里很快变得热了起来。
尤浅迟疑了一下,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
他里面还穿着一件薄薄的卫衣,同样松松垮垮的,显得格外不合身。
尤水迟疑了一下,伸手,撩起他衣服的下摆,然后向上拽了拽,想要脱掉他的卫衣。
尤浅怔了一下,满脸诧异地看着她。
“脱了,让我看看你伤得有多重。”她不容置疑的语气,一点也不温和,甚至有一些嘲讽和不屑。
他呼吸窒了一下,微微皱眉。
尤水挑眉,看他。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举起两只胳膊,任她把卫衣轻松地拽了下去。
赤|裸的上半身,没了完美的肌肉线条,只剩下肉眼可见的凸出的人体骨结构,他的确可以用皮包骨来形容,肩膀单薄瘦削。肌肤被大片的纱布包裹着,看不到里面的伤口长什么样子……
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尤水目光冰冷的上下游走,观察的非常仔细。
罢了,他既已回到自己身边了,过去的事情,她说到做到,一笔勾销。
“我问过何文勋了,他说你情况不太好,需要好好调养。”她终于又恢复了一丝温和。
“是……”他声音低哑,有些忧郁。
眼前突然有些模糊,他用指尖轻轻触了一下眼角。仿佛是下意识的动作,却被尤水都看到了眼里。
她把窗前的椅子拉了过来,然后在他对面坐下:“眉骨这里,怎么弄的?”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她想知道在邻国爆炸那晚后来发生了什么。
尤浅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指,没有放开。
尤水任他握住自己的手指,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心冰凉。
她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表情看上去欲言又止。
她也不催他,耐心的等待他的开口。
原本非常完美的脸庞,此刻竟多了一道伤痕,虽然不影响他一如既往的俊逸,但却像一根刺一样提醒着尤水,那是为了救她而留下的。
“碎片插进了眉骨……”他声音极轻,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尤水皱了皱眉,她想到了会是这个样子。
“是不是伤到了眼睛?”她小心翼翼地又问。
尤浅愣了一下,淡淡地点头。
如果不幸运的话,他的左眼会失明。
尤水心里只剩了令她难以忍受的痛苦。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她抬起另一只手,抚了抚他的脸庞,声音酸涩。
尤浅怔住。
她的手停留在他的脸庞,他竟下意识地贴了上去,本能地去寻找那丝令他几近崩溃的温热气息。
尤水抿唇,无话可说。
两人就这样坐着,他攥着她的手指,不肯松开。
他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有些委屈,尤水微微皱眉。
“怎么了?”她问。
尤浅挣扎了一下,缓缓开口:“没事,小姐……能再见到到您,我觉得,很开心。”他说。
尤水怔住。
愣了几秒钟,她忽然站起身,抽出了自己的手。
尤浅手里一空,连带着整个心好像都被她抽走了。
她平稳了一下气息:“你做的很好,之前你说,任我处置,我已经决定了,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你好好养伤,什么都别想,一切都会好起来。”她说完转过身,开门,出去。也不看他,不管他是否还要说话。
动作一气呵成,有点像逃。
尤浅看着她的动作,不明所以,她的样子看上去有些不想听。
他抿了抿唇,自己真是冒失,竟然有那么一瞬间,幻想能够站在她身边……怎么可能呢,就算她曾经在伯尔尼对他表现出了一丝不能说的情愫,可那又能代表什么呢?那不过是她一时的心血来潮,他又何必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呢?更何况她有白京生,他们那么般配。而他自己和尤水,差距太大,身份有别。
失落,无助,懊恼。她刚才的表情,明显带着一丝嫌弃和厌恶。
尤水站在门口,心跳的有些快。
她没由来的一阵烦躁,之前在伯尔尼的时候,她非常渴望听到尤浅对自己坦白一些心声,她甚至想用主上的身份逼问他,对她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喜欢……可是现在、刚才,在房间里,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眼里的眷恋和不舍,甚至看到了他不能说的温情。但她却觉得讽刺,觉得可笑……
何文勋的话在她脑海里翻涌,她烦躁的摇摇头。
尤浅把她当成了什么人?她尤水,绝对不会和一个心里装着别的女人的人在一起,更何况是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他心里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她,何必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来博得自己的关心和爱护?他就那么喜欢表演吗?真的以为她不会把他怎么样吗?
想了想,她突然觉得自己虽然喜欢他,可更介怀他的曾经。她喜欢的,也许只是那个独属于她的、干净而完整的尤浅。
沐过浴,她回到卧室。
好像一直惦记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她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不再日夜纠结于过去的事情当中。
尤水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那本《梦的解析》,出神。
她突然想起年前尤景航跟她说的一番话,跟她说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更不要妄想试图和尤浅在一起,他的原则和底线不容侵犯……现在再来回味那些话,是不是尤景航早知道尤浅是一个心思叵测的人?毕竟她确实是看人不准,尤浅在她心里又非同一般,所以她总是看不清楚尤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自己的父亲洞悉一切,忠告她不要迷失自我迷失方向,这种出自父亲对女儿了解和关爱的忠告,她今天终于真正明白了。
她不能和尤浅在一起,因为他并不是那个合适自己的人,至少,在他心底里,是从来没有喜欢过她的,不仅如此,他心里还装着别的女人……
她把书放到床头柜上,然后关掉了灯。
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只要他以后安分守己,做好侍从,她绝不会再对他心存任何主从以外的幻想,他们,到此为止!
尤水一如既往地忙碌着,集团的事情她基本都交给魏羲和去处理,尤浅真的就待在别墅,什么事情都帮不上忙。
何文勋每日会来帮他换药,打点滴。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身体慢慢恢复,嘴唇也慢慢有了血色,不再是惨白的样子。
只是身体的外伤和内伤还需要很长时间来恢复,他的脸好像天生就白,所以看上去整个人还是略显沧桑。
“你是说,尤水会把那些东西全部扔掉?”何文勋笑着问道。
尤浅和何文勋正在聊天,何文勋一定要拉着尤浅打探尤水小时候的事情……
尤浅就挑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讲讲,两人聊的还很融洽。
“小姐的脾气……”尤浅撇撇嘴,没有说下去,眉眼中却带出一丝宠溺的微笑。
尤水是那种宁缺毋滥的性格,她喜欢的东西,虽不会抢,但会争夺,如果失败,即使再喜欢,也会丢弃……别人让给她的,她从来不会接受。
何文勋听着,淡淡地点头,倒的确是尤水的个性。
忽然,他皱了皱眉……那如果是人呢?如果她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却变得不完整了,看上去像是别人让给她了,她是不是也会……直接丢弃掉?
一个念头突然涌现出来,何文勋仿佛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眼前的人,如果按照他的说法……尤水,怕是已经做了什么决定了吧……
别墅外院有动静。
是尤水和魏羲和回来了。
两人停止了聊天,尤浅的神情有些期待。何文勋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他,抿唇。
尤水进了主楼大厅。魏羲和帮她脱掉外套,她却没有来客厅,而是径直去了书房。
“浅哥,何医生。”
不一会儿,魏羲和来到客厅,跟他们打招呼。
“水呢?”何文勋问。
“小姐去书房了,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做完,小姐说,如果何医生没什么事的话,今天就可以离开了……”
何文勋愣了一下,缓过神来,一阵无语和生气。
尤水永远如此,对他总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顿了顿,他泄气。
朝着书房的方向大声吆喝:“尤水,你以后再有事情,看我还替你卖命!!!你这个冷酷无情的工作机器!”
说罢,他穿了外套,然后佯装怒气地离开了。
尤浅和魏羲和站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可以看出,何文勋和尤水的关系,真的是好到非同小可。
“浅哥,小姐说,让你回房间休息,没有事情以后可以不用在客厅等她。”
等何文勋离开了,魏羲和才对着尤浅开口。
尤浅呼吸窒了一下。
“好,我知道了。”他艰难地开口,然后转过身,朝二楼走去。
上了一半楼梯,他又回头,魏羲和还站在原地。
“小姐是不是说,让我不要出房间?”声音清冷,仿佛有一丝怨气。
魏羲和愣了一下,淡淡地点头。
他刚才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思虑间,没想到尤浅竟一下领会到了小姐的意思,一时间觉得不可思议。
“羲和,下次小姐说什么,你直接跟我说就行,不用为难。我们俩的身份在她面前是一样的,你不说,我要是会错了意,回头她再生气,我们俩都要遭殃。”尤浅说完,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扭回头,继续上楼。
魏羲和心里一阵难受。
尤浅说的不错,他们的身份都是侍从,在尤水面前本没什么两样,可他总觉得自家小姐对尤浅,有一丝非比寻常的感情在里面。
回到房间,尤浅的一下子变得颓靡了起来。
他心里一阵烦躁不安。
尤水对他的态度,让他捉摸不透。他又忍不住回想起在伯尔尼的时候,尤水让他假装自己男朋友的事,那个时候他可能自作多情了……他以为,尤水会有一点点喜欢他的,现在看来,自己好像想多了。
但是爱情这种东西,总是令人神往又无可奈何,他该怎么办呢?一颗心全被她抽走了,他发现事情朝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的方向发展,他越来越难抑制自己的情绪,面对尤水时越来越渴望她更多的关注和温情,甚至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想要奋不顾身地告诉她,他爱她,他想跟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