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勋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尤浅正在手术室。
他很匆忙,要忙着善后,还要安排许多琐事,尤水更忙。因为不出一个上午,帝国的权力结构就要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件事情会在帝国掀起巨大的波澜。现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浅还活着……他已经派人封锁了整个医院。何文勋家里世代从医,但又因为有尤氏家族的庇护,何家在北滨和帝国算是那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白世家……
他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医院,距离尤浅进手术室已经三个小时……
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神情疲惫。
手术室灯灭。
两个医生推着尤浅出来,转入了17层的vip特护病房。整个17层楼全部被封。
“老师,非常感谢您!”
何文勋站起身,双手握住那个中年男医生的手,显得很感激。
“哈哈,你别客气了……我现在可比不上你呀,你现在有出息了,老师既欣慰又感动。”中年男医生摘掉口罩,拍着何文勋的肩膀,用力按了按。
“他还好?”何文勋显得有些担心。
“手术没有问题,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没有继续说下去,中年男医生的神情有些无奈。
“没关系老师,您说吧。”
“愈后情况可能不太理想。身上多处伤口感染,那日的手术也并不顺利,他身体里有一块碎片没有取出,是个麻烦事……”
那日尤浅被送到谷山市中心医院的时候,是何文勋给眼前的人打了招呼,拜托他给尤浅做手术的……当时情况紧急,只能让尤浅暂时脱离生命危险,然后赶紧潜到林默身边去的,是在和时间抢机会……结果必然是消耗他的身体能量,最终把他拖垮。
眼前的人就是尤浅在谷山市医院去找的杜医生,是何文勋读硕士期间的导师,深得何文勋的敬佩。
顿了顿,他接着说:“具体情况还要根据他的体质定期进行复查和调养……恢复的好,身体机能差不多能达到原本的百分之七八十,但身体肯定是比一般人要敏感许多了……”
说的很隐晦,但何文勋自己也是医生,他深知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简单而言就是尤浅变成了一个需要在克服身体带给他伤痛的基础上再去谈别的事情的人,他变脆弱了!
这对他的身份而言,几乎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他是近侍,却变得脆弱……回到尤水身边又该如何呢?
“还有……不知道该不该说。”
“老师,您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您尽管说就是了。”何文勋微微皱眉。
“你们那个大小姐,知道他的情况吗?”杜医生问。
“……不知道。我没告诉她。”
杜医生点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最好把这些情况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像他这种情况,一般至少需要恢复两到三年,如果中途再有什么爆炸、暗杀……”他眼神古怪又无奈,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又有点无从开口的表情。
“还有什么老师?”何文勋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问清楚。
杜医生抿唇,皱着眉,一副“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下手不知轻重的蠢货”的表情开口道:“还有**,都会让他提前一步迈入地狱。”
何文勋彻底惊呆。
几句话,把他听得不可思议……
“知道了老师,我一定全部转达,谢谢您!”末了,何文勋微微弯腰,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杜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摇着头走开。
何文勋抿唇,然后乘电梯去了17层。
这家医院是北滨最大的私人医院,是何家自己的医院。
特护病房。
尤浅浑身上下插着管子,脸色惨白,薄唇紧抿,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像一个死人。
他走过去,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绝对不能让尤水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否则尤水可能会难过的哭出声来……何文勋暗暗的想。
站了一会儿,他就转身离开了。
安排了最好的看护,他还有事情,不能在医院久待。
这件事情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作为尤水最要好的朋友,他大概能瞒着她,等尤浅好的差不多了再还给她。
北滨的媒体都沸腾了。
俞氏家族连夜倾覆,帝国四大家族从此变成了三足鼎立的格局……众人纷纷猜测和议论,对这件事情背后的原因各种扭曲,谣言像长了翅膀,满天飞,人们都说是□□效仿二十多年前的尤氏,因为不能和其他家族并存,所以用这种方式清理了自己的对手……
尤水坐在沙发上,神情淡漠。
尤氏20年前用什么方式打压了哪个家族,她其实并不太清楚,那是老一辈人的事情,集团想要发展,难免会有一些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的非常手段,但没有人告诉过她曾经发生了什么……
“小姐……”魏羲和从外面回来,行色匆匆。
“找到了吗?”她问。
语气冰冷,但却含着一丝期望和紧张。
“滨河附近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魏羲和只说了一半,只见尤水的脸色已经大变,她“蹭”地站起身,眼神中尽是惊讶与不可思议。
“已经拿去验DNA了,估计需要两天才能出结果。是一具男尸。”他咬咬牙说。
尤水脸色发白。只觉自己身体冰凉,心里一阵刺痛,无力。几乎要跌倒。
为什么?她是在心里预设了尤浅的死亡,可……烧焦?
她眉头紧锁,神情已经变得失落和恍惚……
“小姐……”魏羲和走过去扶住她,她浑身冰冷。
尤水抿唇,闭上眼,表情痛苦而凝重。
魏羲和就站在她跟前,不敢有一丝放松,小心翼翼的护着她,生怕她下一秒就昏厥过去。
“小姐,您……别……还没有确定是否是……总之,您不能……哎,您……”一句话断成好几截,魏羲和红了眼眶。
尤水皱眉,轻轻挣开他的手,然后向卧室走去。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和孤寂,单薄的身体令人心疼。
“小姐……”
尤水没回头,也不应,机械地拖着脚步进了卧室,然后关上了门。
晚上,何文勋来别墅,看到把自己关在卧室不肯出来的尤水,也吓了一跳。
“你别难过了,DNA还没出结果,你也太悲观了……”他站在她身后,淡淡地开口。
无声。
尤水坐在桌子前,出神。
尤浅在她脑海里翻涌了一整天。面无表情的样子,生气的样子,隐忍的样子……就是想不起他开心时是什么样子,他几乎很少露出灿烂的笑容,为数不多的微笑,也总是那么的淡然和充满距离感。他看上去像一个薄情寡义之人,可偏偏她就不受控制地爱他的冷傲和隐忍,爱他的逆来顺受和拒人千里……
没有了,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人了……
末了,她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纵使分别八年,她也没有过害怕失去和绝望的情绪,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在面对尤浅的时候,她永远想要把心里的重担推给他,她承认,她后悔了……本来会有更好的办法,她不用那么着急地置他于死地,尤其是,当她听到魏羲和说,烧焦的尸体的时候,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冷酷无情和决绝果断……
“化验结果需要两天时间,但那应该就是他了。”她终于开口,声音酸涩。
何文勋愣了一下,抿唇。
尤水的样子的确令人揪心,可现在真的不能告诉她尤浅还活着……这件事情他料定尤水会后悔,所以在计划之外安排了人手,打定主意要留尤浅一条命的,尤水是个不肯面对真实内心世界的人,她天生习惯了自己的强势和不被质疑,如果他在尤水的计划中安排这件事,她一定不会领情。
“你想好怎么做了吗?”他问。
尤水愣了一下,淡淡地摇头,苦笑。
“我根本没想到……”她仿佛在自嘲。
何文勋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尤水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时在邻国爆炸发生后,她再未见过他,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已经五月底,距离爆炸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如今再去回想,四个多月她竟未觉尤浅真的会离开……
“你想哭吗?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他说。
尤水苦笑:“我想哭,可我哭不出来。”她声音淡淡的。
她心很痛,可就是哭不出来。
“那好吧,你可能并不那么喜欢他。”他说。
尤水愣了一下。半晌,她摇头:“我高估了我自己。”
“要不要来点酒?”何文勋又说。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表示接受。
何文勋拿了两个酒杯,拿了一瓶白酒。
“醉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说。
尤水笑笑,借酒浇愁。她懂。
两个月后,夏至已过。燥热的天气有逐渐消解的迹象。
尤浅已经拔了管子,不用再注射营养液来维持生命,可以自主进一些流食了,但还不能下床,整日只能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没有人来看他,他甚至不知道夏天已经过去一半,他已经快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人。
整个人毫无精神,非常瘦,真的只剩了骨架,脸颊两侧凹进去,只能看到他的颧骨,面色苍白,头发长得能盖住他的眼睛,胡子拉碴的,活像一只吸血鬼。
门轻响,一个挺拔的身影闪了进来,他下意识地扭头朝门口的方向望去,看清楚来人,他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你竟然醒着?”何文勋显然有些意外,他惊喜地笑了笑,快步走到他跟前,然后盯着他看。
“何医生……”尤浅开口,语气虚弱,仿佛没什么力气。
“太好了,还能说话。”何文勋笑着拉了把椅子坐到他跟前。
“你感觉还好吗?”他问。
尤浅抿唇,不语。
感觉并不太好,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虽然会注射镇静剂,但有好几次半夜都会痛醒,除了一些未愈合的伤口,更多的是肌肉和神经痛,忍受不了那种痛,又很无能为力,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命可真大。”何文勋见他表情有些失落,又开口。
尤浅眨了眨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被救的,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记得自己被子弹击中了后背……
想了想,他突然眼里腾起一丝亮光,微微侧头,看着何文勋:“小姐……”
何文勋看着他,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是小姐让你来的吗?”他问。
“不是。”干脆利落的回答。
尤浅愣了一下。
“那……”他微微皱眉。
“水不知道你还活着。”何文勋淡淡地说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尤浅的表情一瞬间垮了下去。
何文勋心里一阵莫名的窃喜。如果尤浅坦白他喜欢尤水的话,他倒是不介意做个牵线的媒人。
“尤浅,你是不是喜欢水?”他直白地问道。
尤浅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被他突然一问,突然有些惊慌。他皱眉,大脑一时间有些空白……
那个在他心里真的是水一般清澈透明的人,高傲又气质非凡的人,他从小就喜欢的人,怎能不令他惦念和牵挂?
“她以为你死了。”何文勋见他不回答,又开口。
“……为什么?”尤浅不解。
“因为当时在滨河附近找到一具烧焦的男性尸体,拿去验了DNA证明是你。”
尤浅惊讶。
“是你救了我……”他终于反应过来。
何文勋笑了:“你才想明白。看来受了伤的人真的会变笨。”他打趣。
尤浅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
门开了,一个大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实习医生。
那个大夫给他检查了一下身体,然后示意一个实习医生。
那个医生便开始调试针管,准备给他注射。
尤浅无声地叹气。
是极微量的吗啡,帮助他镇痛的安神药。
何文勋皱眉。
“你很疼吗?”他问。
尤浅抿唇,淡淡地笑了下:“挺疼的,何医生。”
他不置可否。
没多久,尤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的身体机能还没有恢复,整个身体都处在低谷,需要大量的睡眠来保证身体的缓慢恢复。
何文勋看着已经睡着的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希望以后他都不会再遭受这样的痛苦。